甚至关于民族问题,索亚也认为,阿姆斯特丹景况较洛杉矶为好,理由是阿姆斯特丹采取有控制的种族宽容和开放政策来接纳”他者“,包括从黄金时代的胡格诺教派和犹太人,到今天的苏里南人、土耳其人、斯里兰卡人和摩洛哥人。而在中世纪迁徙来的大量印尼人,看来已是毫无痕迹地融入了荷兰人的文明与文化之中。虽然,如今阿姆斯特丹仍然存在重大的种族问题,特别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量移民和难民,把这里当成避难所,而使阿姆斯特丹与日俱增在变成一个”第三世界城市“,但是洛杉矶的问题肯定更要尖锐得多。作者指出洛杉矶是建立在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基础之上。近代洛杉矶的历史,就是持续不断的公共与私人部门结党营私的历史,这直接、间接导致了该城市激烈的种族冲突,1992年引发全城暴乱的罗德尼·金事件,就是这一冲突的必然诠释。
洛杉矶和阿姆斯特丹在地理重建和国际化上的碰接,或许诚如索亚所见,对于全球范围内的城市规划发展具有普遍意义。我们的城市面临着重新布局和地理不平衡发展的新的困顿,这困顿也可以成为动力。一方面是工业化消解的趋势,特别是大规模、纵向集成,特别是流水线和大批量生产工业纷纷衰落,一方面则是再工业化的趋势方兴未艾,特别是手工业、服务业、高科技多样化生产中小型公司层出不穷,一道汇成了后福特主义工业重建的浪潮。而后工业时代在索亚看来,具有下面几个典型的空间特征:
阿姆斯特丹
急剧衰退抑或借由采用较灵活生产和管理技术得以部分复兴的老工业区;新型的以科学为基础的工业区或是大都市外围典型的技术社会;手工制造业聚集区或是建立在正式、非正式经济上的网络;信息发达的生产商集中服务区,尤其与金融银行业相关,并且已扩展到娱乐、时尚和文化工业;此外,还有一些少有变化的落后地区。
在这样的背景中来看阿姆斯特丹和洛杉矶的差异,确可发人深思。索亚所言不虚假:过去三十年间,阿姆斯特丹中心城区几乎已经完全淘汰了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陆扬等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380页。
旧的重工业,取而代之的是东南部、南部和西部一系列给人深刻印象的工业子中心纷纷兴起。而城区本身,已为由国际金融银行、大学教育,以及五花八门文化娱乐产业,包括时尚、年轻人服务业、电影和电视、广告出版,软毒品和色情服务业占领,当然还有旅游,对于这世界上的穷人旅游者来说,这里恐怕是最具特色的旅游胜地了。而洛杉矶,索亚所见是伴随新城市化进程出现的日益严重的社会和经济两极分化,洛杉矶的经济膨胀和重建加速提升了城市贫困水平,并且造成中等劳动力市场的缺失,结果一方面是狭小的高级职业上流社会,是为科学家、工程师、数学家世界里最大的储备库;另一方面则形成了拥有大量人口的底层社会,并且导致日益严重的”女性贫困“,城市底层阶级就靠公共福利、兼职工作和与日俱增的非正式或地下经济提供的机会,来维持生计。盖言之,通过阿姆斯特丹和洛杉矶的两相比较,足以引发一些有趣的问题,这就是城市分析和阐释的适当尺度。比如,是否通过研究日常生活的微观地理,或是通过考察城市整体,在宏观空间尺度上定义城市环境,我们就能够更深入理解阿姆斯特丹、洛杉矶或是其他真实和想象的城市空间?索亚的答案是明确的,这就是无论微观还是宏观的视野,本身并不构成任何特权,所以理当否定非此即彼的方法,而走向更为开放的亦此亦彼模式。这也就是他的”第三空间“模式。
建筑与革命
可以说,索亚就洛杉矶和阿姆斯特丹所作的比较,很大程度上也见出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城市观念的比较。这个比较已经超出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范围,但是有鉴于城市建筑不失为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具有恒久性的审美时尚的标记,所以我们放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标题下面来讨论建筑与革命这个话题,思想起来应该也是有它的理由。建筑与革命是当年法国建筑学家勒·柯布西耶提出的命题。我们发现这个命题即便在今天,也还没有过时。我们先来看一条新华网消息(2005年11月2日):
据法新社报道,法国官员2日称,巴黎北郊克利希苏布瓦市两名男孩因躲避警察而触电身亡引发的紧张情绪仍在继续,并呈现蔓延之势。1日夜,巴黎周边数个郊区发生骚乱,许多车辆被焚毁。
警方称,1日夜间在塞纳圣德尼地区大约有六十辆汽车被焚烧。更令警方担忧的是,巴黎周边几个城镇首次出现了类似的小规模骚乱。在巴黎北部、东南部和东北部的几个郊区,成群的青少年到处”流动“制造事端。
10月27日,巴黎北郊克利希苏布瓦市三名男孩为逃避警察追捕跑入一所变电站,不料遭到电击,导致十五岁的巴努和十七岁的齐亚德当场丧命,另一名男孩身受重伤。该市数百名青少年因此走上街头抗议,并与警方发生冲突,引发社会骚乱。直至29日凌晨,克利希苏布瓦市的骚乱才得以平息。
我们一目了然这是2005年10月至11月间法国那场骚乱大火起燃阶段的报道。我们可能注意到,骚乱是发生在巴黎的郊区,先是北郊,继之蔓延到东南部和东北部的郊区,再进而蔓延到全国其他城市的城郊。为什么没有巴黎的西郊?巴黎的西部是布劳涅森林,以及巴黎现代主义新建筑的大本营拉底芳斯,那里没有移民的家园。动乱的主体是阿拉伯的移民青年,这是当代法国的一个低层阶级,良好的教育和工作同他们没有缘分,而他们大都就居住在巴黎这样的大城市的城郊。由此相应的建筑理念受到普遍关切,这关切将我们引回勒·柯布西耶这位20世纪建筑史上最显赫人物的一句名言:我们是要新建筑呢,还是要革命?现代性作为工业革命象征的节奏和速度特征,可以说最集中反映在建筑之中。建筑对于无论是现代还是后现代文化,某种程度上都可视为一个策源地。就现代建筑的美学主张而言,法国的城市规划和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无疑是此一领域最有代表性的人物。1923年他在巴黎出版的《走向新建筑》,被公认为建筑领域中现代美学的宣言。我们不妨看看在这部宣言中他说了一些什么。勒·柯布西耶认为现代建筑的要义就是改变价值取向,以适应时代之需。这个时代是工业革命的时代,或者毋宁说是紧衔而至的后工业革命的时代。所以建筑的首要任务,即是重新估计价值,确立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用勒·柯布西耶本人的话说,那就是必须建立大批量生产的精神面貌、建造大批量生产住宅的精神面貌、住进大批量生产住宅的精神面貌,以及喜爱大批量生产住宅的精神面貌。简言之,建筑就是”供人居住的机器“。这样一种精神面貌没有疑问就是现代性的精神面貌。它的核心是工业、科学技术和民主精神。由此来看,建筑家依照工业时代的需要大批量建造住宅,按照人们的实际要求而不是华而不实建造大批量住宅,都还成为次要的目标。勒·柯布西耶的真正目标莫若说在于创造新的人类,只有这些新的人类,才适宜于住进体现现代性精神的新的住宅。观念层面的革新尤要胜于技术层面的革新。勒·柯布西耶甚至设想毁掉原封不动保留下18、19世纪建筑的巴黎城区,代之以一个新巴黎。这个设想如果付诸实施,对于巴黎这个欧洲最有韵味,同时也被一些人讥为博物馆城市的古都,真不知是福音还是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