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
知此士者而有术焉。微察问之,以观其辞;穷之以辞,以观其变;与之间谋,以观其诚;明白显问,以观其德;远使以财,以观其廉(又曰:委之以财,以观其仁,临之以利,以观其廉。);试之以色,以观其贞(又曰:悦之以色,以观其不淫。);告之以难,以观其勇(又曰:告之以危,而观其勇。又曰:惧之,以验其特。);醉之以酒,以观其态(又曰:醉之以酒,而观其则。又曰:醉之以酒,观其不失。)。
《人物志》曰:“夫幼智之人,在于童龀,皆有端绪。故文本辞繁,辩始给口,仁出慈恤,施发过与,慎生畏惧,廉起不取者也。”壮者,观其廉洁务行而胜其私;老者,观其思慎,强其所不足而不逾。父子之间,观其慈孝;兄弟之间,观其和友;乡党之间,观其信义;君臣之间,观其忠惠。此之谓观诚。
又有察色。察色,谓心气内蓄,皆可以色取之。夫诚智必有难尽之色(又曰:诚智,必有明达之色。);诚仁,必有可尊之色(又曰:诚仁,必有温柔之色。);诚勇,必有难慑之色(又曰:诚勇,必有矜奋之色也);诚忠,必有可观之色;诚洁必有难污之色;诚贞,必有可信之色。质色浩然固以安,伪色曼然乱以烦。此之谓察色。
又有考志。考志者,谓方与之言,以察其志。其气宽以柔,其色检而不谄,其礼先人,其言后人,每自见其所不足者,是益人也。若好临人以色,高人以气,胜人以言,防其所不足,而废其所不能者,是损人也。
又有测隐。测隐者,若小施而好得,小让而大争,言愿以为质,伪爱以为忠,尊其行以收其名。此隐于仁贤。
若自事君亲而好以告人,饰其物而不诚于内,发名以君亲,因名以私身。此隐于忠孝也。此谓测隐矣。《人物志》曰:“尤妙之人,含精于内,外无饰姿;尤虚之人,硕言瑰姿,内实乖违。而人之求奇,不以精其玄机,或以貌少为不足,或以瑰姿为巨伟,或以真露为虚华,或以巧饰为真实。”何自得哉?故须测隐焉。
夫人言行不类,终始相悖,外内不合,而立假节以感视听者,曰毁志者也。《人物志》曰:“夫纯讦性违,不能公正,依讦似直,以计讦善。纯宕似流,不能通道,依宕似通,行敖过节。故曰:直者亦讦,讦者亦讦,其讦则同,其所以为讦则异;通者亦宕,宕者亦宕,其宕则同,其所以为宕则异。观其依似,则毁志可知也。”
若饮食以亲,货赂以交,损利以合,得其权誉而隐于物者,曰贪鄙者也。太公曰:“果敢轻死,苟以贪得,尊爵重禄,不图大事,待利而动,王者勿使也。”
若小知而不大解,小能而不大成,规小物而不知大伦,曰华诞者也。文子曰:“夫人情莫不有所短,诚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足以为累;诚其大略非也,闾里之行,未足多也。”
又有揆德。揆德者,其有言忠行夷,秉志无私,施不求反,情忠而察,貌拙而安者,曰仁心者也。有事变而能治效,穷而能达,措身立功而能遂,曰有知者也。有富贵恭俭而能威严,有礼而不骄,曰有德者也。议曰:鱼豢云:“贪不学俭,卑不学恭,非人性,分处所然耳。”是知别恭俭者,必在于富贵人也。有隐约而不慑,安乐而不奢,勋勤劳而不变,喜怒而有度,曰有守者也。有恭敬以事君,恩爱以事亲,情乖而不叛,力竭而无违,曰忠孝者也。此之谓揆德。
【译文】
知人难,但不是不能知。我们的古人对如何彻底了解一个人总结出许多非常实用的方法。下面就是作者的介绍和归纳。
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语言的表达能力,可以向他隐晦含糊地突然提出某些问题,连连追问,直到对方无言以对,可以观察一个人的应变能力;与人背地里策划某些秘密,可以发现一个人是否诚实;直来直去地提问,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德如何;让人外出办理有关钱财的事,就能考验出是否廉洁。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把钱财交给他,由他支配,可以观察他是否仁义,或者让他面临有利可图的事情,也可以看出他是否廉洁;用女色试探他,可以观察一个人的贞操,或者让他待在令人兴奋的美女身边,就能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淫乱的人;要想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勇气,可以把事情的艰难告诉他,看他有何反应,或者突然告诉他危险在即,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勇气;或者突然恐吓他,看他是否有特别之处;让一个人喝醉了酒,可以看出人的定力,有人用让人醉酒的方法来考验一个人会不会乱性。
《人物志》说:“聪慧的人,在小时候就能有所表现。所以说,文才本于辞藻丰富,辩才始于口齿灵俐,仁爱出于慈善怜恤,好施生于大方,谨慎生于畏惧,廉洁始自不拿别人的东西。”壮年人,要看他是否廉洁实干,勤恳敬业,大公无私;老年人,要看他是否思虑慎重,各方面都衰退了,身体精力都不济了,是否还要拼命挽回。父子之间,看他们是否慈爱、孝顺;兄弟之间,看他们是否和睦友善;邻里之间,看他们是否讲信义;君臣之间,看君主是否仁爱,大臣是否忠诚。”这些用以识别人的方法叫做“观诚”。
要想了解一个人,还可以用“察色”之法。察色所以能知人,是因为人的心气虽然隐藏在内心深处,但可以通过人的脸色去把握它。真正聪慧的人一定会表现出难以言说、无法穷尽的神色,还有一种说法:真正聪慧的人往往流露出明朗、坦然的神色;真正仁厚的人一定具有值得尊重的神色,或者说有温柔的神色;真正勇敢的人一定具有不可威慑的神色,或曰自负奋发的神色;真正忠诚的人一定具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神色;真正高洁的人一定具有难以玷污的神色;真正有节操的人一定具有值得信任的神色。质朴的神色浩气凛然,坚强而稳重;伪饰的神色游移不定,让人烦躁不安。这就叫做“察色”。
除了“察色”,知人之法还有“考志”一说。“考志”的办法是通过与对方谈话来考核他的心志。如果一个人的语气宽缓柔和,神色恭敬而不谄媚,先礼后言,常常自己主动表露自己的不足之处,这样的人是可以给别人带来好处的人。如果说话盛气凌人,话语上总想占上风,想方设法掩盖自己的不足,故意掩饰他的无能,这种人只会损害别人。
还有用探测人的内心世界的办法来认识人的,称之为“测隐”。所谓测隐的意思是,看一个人,如果发现他要吃小亏而占大便宜,让小利而争大得,言语恭顺装作诚实,假装慈爱以充忠诚,小心翼翼地做事以博取好名声,这就是用仁爱贤惠来包藏祸心的人。
若待奉君主或双亲时,喜欢向人炫耀他如何如何忠诚、孝顺,好做表面文章,其实并没有忠孝的诚心,打的旗号是侍奉君亲,真实目的却是为博取美名,这就是用忠孝来达到个人目的的人。《人物志》说:“最为高妙的人内心的清纯,精神充沛饱满,形象、仪表毫不修饰,内心和外表的美好任其自然。最为虚伪的人总是大唱高调,刻意塑造形象,心里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可是人们的普遍心理是追求新奇,不善于用精微的洞察力发现其中的奥妙,或者还会因为形象不够理想而遗憾,或者只看其仪表非凡就把他当做伟大人物,或者把真情流露误以为华而不实,反而把巧妙的伪装当做真实。”怎么才能得知一个人的真面目呢?这就需要“测隐”。
也可以通过为人处事的方式来考查一个人。
如果一个人言行不一,开始和结束背道而驰,内心和外表不相符合,假立名节以迷惑他人耳目,这叫做“毁志”。《人物志》说:“真正的人品不端与人性是相抵触的,对人对事都永远不会公正。按照这种心性行事,看上去仿佛很直率,实际上只能互相攻讦,好人受气;真正的放荡不羁表面上很率直,但是永远不能走上正道。依照这种性情行事,似乎很痛快,然而其行为狂傲,必将违背礼节。所以说,直率的人和狂放的人在揭人短弊这一点上是相同的,但出发点则不同;明快的人和放浪的人在率性自然这一点上是相同的,但本质却不同。考查其出发点是不是相同,就可以知道‘毁志’的含义是什么了。”
如果一个人与别人因吃吃喝喝而相亲,因行贿送礼而结交,以损人利己而臭味相投,一旦有了权力和名誉就把感情隐藏起来,这种人就是贪婪而卑鄙的人。姜太公说:“假如一个人不是为了事业,而是为了升官发财、飞黄腾达,就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要有利,就闻风而动。这种人做君王的千万不要任用。”
如果有人只有一些小聪明而没有大学问,只有小能耐而不能办大事,只看重小利益而不知大道理,这就叫做虚假。老子的学生文子在其《文子》一书中说:“每个人都有其短处,只要大节不坏,就应该肯定;人有微小的过失,不应该因此而背上包袱,但是如果大节不好,就要否定。愚夫愚妇的行为,不值得去赞扬。”
知人还有“揆德”之法。所谓“揆德”,就是用估量一个人品德的办法来判断人。
如果一个人言语忠实,行为稳重,由于意志坚定而大公无私,做了好事不求回报,内心忠厚而明察,其貌不扬但性情安静稳健,这是宅心仁厚的人。如果一个人遇有突发性变故而能卓有成效地处理,身处穷困之境而能奋发向上,进身立功能够如愿,这是有智慧的人。如果一个人富贵显赫之后仍然恭敬勤俭而不失威严,对人彬彬有礼而不骄横,这是有德行的人。三国时魏人鱼豢说:“贫穷的人无须学习俭朴,卑贱的人无须学习谦恭,这不是人性的不同,而是人的处境决定的。所以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谦恭勤俭,必须在富贵人身上才能鉴别出来。”有的人处在简陋清贫的状况下而无所畏惧,处在安乐富裕的情况下而不奢侈,功劳卓著而不反叛,高兴或愤怒时都很有节度,这是有操守的人。有的人恭恭敬敬地侍奉君王,恩恩爱爱地孝敬父母,与人感情不和但决不背叛,竭尽全力也始终不渝,从此判定这是忠孝的人,这就叫做“揆德”。
【智解】
借古人之智慧,辨今日之英才
魏晋时期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傅玄说:“知人的难处,最难的是辨别真伪。”
我们所说的难处是,有的人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阴谋奸诈找理论根据。看风使舵,八面玲珑,却标榜自己如何如何品德高尚;贪得无厌却满口清正廉洁;残害众生却偏说自己多么仁慈;怯懦无能却说自己英勇非凡;为人奸诈却要信誓旦旦;淫荡好色偏偏装出忠贞不二的样子。凡此种种的伪君子,都有一套以假乱真的技巧,会花样翻新地迷惑人们的视听。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然而对于当权者来说,却是最为痛恨、忌讳的。有德行的人,力求使自己的心灵纯洁虚灵,虚心平和地待人,任凭外界物欲横流,但永不动摇正直的立身准则。明白了这些,才能明白正确观察人的方法。百家九流,都有其一贯坚持的原则。内心有了正确观察人的方法,对外坚持原则,那些千方百计伪装的奸险小人就无处藏身了。
知人难,但并非不可知,只要懂得知人的道理,掌握知人的技巧,便能去伪存真。在这方面古人为我们总经了许多可供我们参考的宝贵经验。虽然如今已是世易时移,但“万变不离其宗”,时代与社会在变迁,但是人的欲望、情感始终如一。流传下来的智慧精髓值得我们仔细品味与吸收。经过几千年的智慧积淀,在如何知人上有许多经验教训值得今人思索借鉴。我们把古人的知人方法真正融会贯通之后,应用于当今的生活中去必然大有裨益。
文中赵蕤为我们总结出几种知人的方法:首先是“察色”,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必然会在外在有所表露,我们借此便可以有所发现。《人物志》说:“心地光明正直的人,他的仪容显得强劲而宁定;心地平和的人神态也安闲自在。一个人的仁爱之心到最纯粹的时候,就会显得正直而端庄;勇敢到了极致的时候,神色就显得剽悍而刚强。心有忧患,神色一定疲乏而枯槁;身有疾患,就显得篷头垢面;喜色让人愉快;怒色眉横目竖;心中困惑不解,神色就莽莽撞撞,反复无常。”举一个察色识人的例子。有一次刘备让一个客人去见诸葛亮,并说这个客人很不错。诸葛亮见过后对刘备说:“我观察来客的言谈举止,神情游移畏惧,低着头好几次显示出桀骜不驯的样子,外露奸险,内藏邪恶。此人必是曹操派来的刺客。”后来果然证明了诸葛亮的预测。
其次是“考志”,即通过与对方谈话来考核他的心志。语言是思维的外化,一个人的思想水平、道德素质都会在言谈中展现出来。西汉扬雄在《法言·问神》中说:“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意思是说,语言的是来自于心灵的声音,文字是对内心的描绘,通过语言和文字就能判断出一个人内心的高下优劣来。其实文字也不过是固定于纸上的语言而已,归根到底是“言为心声”。表现在生活当中时,如果一个人的神情坦然而不轻慢,言谈正直而不偏私,不掩饰自己的美德,不隐藏自己的坏处,不防备自己的过失会使自己被动,这是质朴的人。给他好处不因此而高兴,不给他好处也不因此而恼恨,沉静而寡言,多守信用但不在外表上炫耀,这是淳厚而宁静的人。如果一个人的神情总是讨好别人,他的言谈竭尽阿谀奉承,好做表面文章,尽量表现他微不足道的善行,因此而自鸣得意,这种人是虚伪的人。
还有探测人的内心世界来认识人的办法——“测隐”,此法告诉我们要善于识别形形色色的假面具,洞察幽微,深入了解对方的内心想法与动机。言语和行动有时是故意装出给人看的,并不代表其人内心的真实意图,此时就需要以测隐之法剥去层层假象的包裹,还一个本来面目。此种方法识别那些只做“表面文章”的人最为有效。
还有“揆德”之法,就是通过道德评估来判断人。但我们所说的种种方法似乎都包含了对道德的考查,因为所谓知人,就是知人之德,知人之才。所以“揆德”之法可当做是一种对道德因素的着重指出。
以上种种方法都集中在“观”上,是静观其变的被动知人方式。而最为有效的主动方式便是“观诚”。实际事务是最灵验的试金石,正如古人云:“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在实践中检验一个人的品德修养,可以取得迅速而鲜明的效果。正如韩非子所说:“在人们都睡着的时候,就无法分辨谁是盲人;当人们都不说话的时候,就无法知道谁是哑巴。醒了之后让他们看东西,提出问题让他们回答,哑巴和盲人就无法隐瞒了。只要让马驾车奔驶,就是不善相马的奴仆臧获也能辨别是好马还是驽马;只要在地上宰狗杀马,水里斩截蛟龙,即使是蠢人也能分辨出刀剑的优劣。”由此可见,通过实践考查事情、人物的真伪,是最高明的方法。中国共产党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理论,在考察人时也是同样的道理,以实践为标准,如同用烈火试真金一样,品性高洁、才华卓著的人终究会脱颖而出。
简而言之,“试玉当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经过事实与时间的检验,知人也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