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社会都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乱说乱动的同时,一个声音越来越响,那就是对魏忠贤的颂扬。这种颂扬越来越离谱了,到后来,甚至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全国各地纷纷为魏忠贤造起了生祠。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各省为了讨好魏氏,建造的生祠之壮观,远胜过岳庙、关庙。建成之后,各地总督巡抚还要到祠中五拜三叩,口呼九千岁。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个活着的皇帝受到过这样的尊宠。
再多的颂扬也改变不了魏忠贤目光短浅的现实。他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一直没有明确的认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权力是建立在冰山之上的,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他实际上什么也不是。他从来没有想到冰山融化之后,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他只是被本能和虚荣所支配,像一个喝醉了的驭手,胡乱驾驶着大明朝这驾马车,向灭顶的深渊歪歪斜斜地奔去。
但是,他的集团内不乏聪明之辈,他们意识到了魏氏权力基础的致命缺陷:皇帝总有一天会死的,何况明代皇帝大都短命。一旦皇帝驾崩,魏氏王朝很可能土崩瓦解。因此,他们暗中向魏忠贤献策:趁现在魏氏势力全盛之时,干脆代君自立。
然而,一听到这样的建议,魏忠贤惊得面如土色。他严厉警告谋士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他在谕旨里夸自己“一腔忠诚”“赤心为国”,像自己这样的“伟人”“忠臣”,怎么会做出悖逆之事?
就像当初魏忠贤获得权力轻而易举一样,命运停止在他身上的试验也是那样突如其来。谁也没想到,天启七年(1627年),年仅23岁的皇帝突然得了重病。这年五月,他开始腰疼,发烧,以后又全身浮肿,已经呈现出大限将至的迹象。魏忠贤显出了老仆本色。他住进了离皇帝寝宫很近的懋勤殿,日夜侍候皇帝起居。
为了救皇帝的命,他想出了无数办法,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三个月后,天启帝去世。由于无子,由弟弟朱由检继承帝位。
魏忠贤哭得昏天黑地。他与天启帝情同父子,皇帝的突然驾崩,对他的打击颇为沉重。他一心一意地沉浸在悲痛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悄悄降临。他也知道新帝登基后,也许不会像先帝那样信任自己,自己不会再有这样大的权势。可是,凭自己的忠心,后路也不会坏到哪儿去。这个庸人,在政治上迟钝得可怕。
魏氏集团的其他人可比他明智得多,还在天启帝病重期间,就已经有人开始故意在朝政上反对魏氏,以在众人面前划清自己和魏忠贤的界线。魏忠贤对此还懵然不知。
新皇帝崇祯与天启帝完全不同,一心一意要挽救大明于危难之中,对魏氏集团的胡作非为痛恨到了极点。一开始,崇祯帝对魏忠贤还敬畏有加,慑于魏氏的巨大权势,他暂时没有任何动作。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庞然大物其实是个纸老虎,即位两个月之后,他决定动手了。他首先示意臣下弹劾魏忠贤,长期以来聚集的反魏能量一泄而出,弹劾魏氏的奏折铺天盖地。
天启七年(1627年)十一月初一,崇祯帝宣告魏氏为大恶之人,本应凌迟处死,但因为先皇丧期未满,所以从轻发落,让魏忠贤去凤阳守明朝祖陵。失去了一切权势的魏忠贤在流放的途中,得知皇帝要杀他,便自行了断,上吊而死。
魏忠贤的大起大落,看上去是一个荒唐的传奇。实际上,在君主政治下,这些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而那些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却对此束手无策,不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抗拒这一现象,就是用自己的无耻来逢迎这一现实。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想过如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只能守住明太祖朱元璋当年定下的宦官不能干政的制度,殊不知,那既然是皇帝定下的,皇帝就有权力违反。
明朝是一个士大夫和忠臣最多的朝代,也是一个宦官专权最鼎盛的时代。魏忠贤被选为这个朝代的“形象大使”。其实,是和明朝士大夫在其中的“贡献”分不开的。
崇祯皇帝:无面目见祖宗的收盘者
作为明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崇祯是传统意义上的“亡国之君”。但是,许多人又认为他并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相反,他十分想把国家治理好,而且也非常勤勉,但是亡国的命运无法逆转。那么,究竟是时势难违,无力回天,还是个人无能无所作为呢?从崇祯的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个政权最后的时期里各种因素的作用。
没有亡国相的亡国君
崇祯是个亡国皇帝,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奇怪的是,他是一个深受同情的亡国之君。且看看历史上有名的几个亡国之君。汉末的汉献帝,软弱无能;陈后主陈叔宝,荒淫无耻;隋炀帝杨广,暴君的名气可与秦始皇并列;南唐后主李煜,长于妇人之手,几曾识过干戈?虽有一手的好词,却是以三千里江山为代价;北宋的徽宗与李煜差不多。这些人在历史上,是骂名多于同情。
但崇祯不一样。造了他十几年反的李自成都说:“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登极诏》)
李自成是在明朝统治下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与崇祯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这段话却说得客气之极,分明就是“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的文雅说法。连李自成都是这样想的,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事实上,明朝早在崇祯帝即位之前,就已名存实亡了。明朝的皇帝,除了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外,没有一个像真正的皇帝:有喜欢做木匠的皇帝,有替自己亲爹妈争名分而与大臣打了多年口水仗的皇帝,有喜欢封自己做什么将军、什么侯的皇帝,有喜欢自己乳母的皇帝,有死于红丸的皇帝,有喜欢微服私访调戏良家妇女的皇帝……真是一塌糊涂到了极致。
而且,明朝自始至终,外有边患,瓦剌、女真相继而起,战事纷纷。内有奸宦,王振、曹吉祥、刘瑾、谷大用、魏忠贤、王承恩,相继把持朝政。而且自从有了奸宦的擅权,就有了阉党与朝党之间的党争,正邪之争、门户之见,都使朝政内耗于此。
崇祯帝即位时,明朝已是风雨飘摇了。接手这样的国家,已无机会可言。但是崇祯皇帝还是没有学他的祖先们。登基伊始,他就体现了不同于先人之处。一是果断,二是勤政。
天启七年(1627年)八月丁巳,崇祯帝即位。17岁登基的崇祯,从明熹宗的手上接过了千疮百孔的大明王朝。
崇祯并非昏庸无能之辈,他亲政之初即采取韬光养晦、以守为攻、怀柔和麻痹权臣的策略,待政权根基稳固之后,终于以漂亮干练的手法解决了客魏(客氏和魏忠贤)集团。他勤俭自律,清心寡欲、励精图治,勤勉和贤能虽然是明王朝统治者中的佼佼者,但是,他却无法改变在他之前漫长的近乎荒唐的历史。
至于他的勤政,《明史·本记第二十四》中云:“然在位十有七年,不迩声色,忧劝惕励,殚心治理。”而且,从崇祯的诸多举措来看,他也是想有所作为的。他在位十七年,动辄下《罪己诏》来安抚民心,所用之言都极尽自责之能事。
如在崇祯十年(1637年)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时的《罪己诏》上,崇祯皇帝是如此说的:“……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亦悖旨私征;才议缮修,(辄)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路诡名轿抬。或差派则卖富殊贫,或理谳则以直为枉。阿堵违心,则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则好慝可容。抚按之荐劾失真,要津之毁誉倒置。又如勋戚不知厌足,纵贪横了京畿。乡宦灭弃防维,肆侵凌于闾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不肖官吏,畏势而曲承。积恶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谁能安枕!”(《明季北略》卷十三)
但就这样一个果断、勤政、爱民的皇帝,为什么会亡国呢?
崇祯的果断是有据可查的。诛魏氏,是他17年皇帝生涯中最光辉的事情。之后,他的果断就用错了地方。
果断加多疑,是皇帝给所有忠臣良将最大的毒药。袁崇焕,一个让所有的满洲人心惊胆寒的人,一个赤胆忠心,一心想学岳飞的人,最终与岳飞同样下场,死在了最低劣的抄袭来的反间计上。自毁长城,是崇祯的果断。
崇祯的疑心是明朝皇帝中最重的一个。在杀了袁崇焕后,他越发的不信任大臣,崇祯年间所杀的官员,人数几乎是明朝历代皇帝当政期间最多的。如果一个皇帝在政事上是这般的果敢,那么,亡国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至于他的爱民,他的《罪己诏》,他动辄就下的“减膳、撤乐”的命令,那真是“汲汲于誉”,掩人耳目。崇祯年间,边患纷扰,起义频仍,战事纷起十余年,北方大旱十余年,百姓无以为生,已到了易子为食的地步,国库无钱,应该在情理之中。
然而,李自成攻入北京后,打开内库一看,其“旧有镇库金积年不用者三千七百万锭”。这么多钱,若真是用来放库赈灾,可能李自成也不反了,清兵也进不来了,自己也不用煤山自尽了。就算不够用,也比下《罪己诏》,“减膳、撤乐”要实惠得多。老百姓也会买一点儿账。
自设圈套的治国行为
崇祯是比较有治国抱负的,他的决策思路是从大处着眼,具体的问题还是交给文武百官去处理。作为一个皇帝,这样做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他的“大处着眼”,并不是根据详尽的调查作出的判断。相反,臆想和情绪化的东西过多,最后的效果往往难以恭维。
比如练饷问题。这是明末一项令许多农民破产的税收项目,许多农民因此而走上了起义的道路。本来为了练兵御敌而征收的税收,最后将明朝的大部分百姓变成了“敌”。
明代的军队到了末期战斗力非常差,这是不争的事实,就连抗击倭寇的戚继光,他的军队也并非明代正规的官军,而是他在沿海一带招募的百姓,然后自己加以训练。同样,镇守宁远与后金政权周旋的袁崇焕的军队,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招募后加以训练才能和后金军队相抗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