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补费精神”,在分寸的把握上,申时行要超过张居正,这跟他所处的时代和际遇有关,但也恰恰是这个机遇和时代,构成了他的以“回籍调养”为结束的从政经历的深层原因。
“王师未奏康居捷,农扈谁占大有年?衮职自惭无寸补,惟应投老赋归田!”这是他关于自己无能的谦虚表达,也是他的痛哭无奈的失意流露。只是他还有深深的困惑:“上下否鬲,中外睽携,自古国家未有如此而能长治久安者。”他对万历年代及其后的国家发展不放心啊!他多么渴望时局能够“永绥列圣之神灵,预卜万年之兆域”,“民众欢呼而趋事”,但世事偏偏不遂其愿,“寿终正寝”的他结局并不孤独,但无疑也不无遗憾,那时的明朝几乎无药可救了。
每况愈下的辽东防线
万历皇帝驾崩之前,后金首领努尔哈赤公布了“七大恨”,向明朝正式宣战。为什么努尔哈赤能够在明朝的辽东防卫下崛起,并且成为一支能够和明朝对抗的力量?说到这个问题,就不能不提明朝的辽东防线,更不能不提万历年间主要负责辽东防卫的大将李成梁。
万历前期,明朝在北部和辽东的边事都取得了很大成绩。北部的安定主要得益于俺答封贡和戚继光镇蓟,北部边陲在数十年里基本上没有战事发生。而辽东则几乎年年有战事,岁岁动刀兵。虽然战事频仍,但明朝在辽东取得了一系列军事胜利。取得这些胜利的最大功臣就是辽东总兵李成梁。
李成梁前后两次任辽东总兵,第一次22年,第二次8年,一共30年时间。《明史·李成梁传》里说李成梁“英毅骁健,有大将才”,李成梁镇辽期间,特别是万历十六年(1588年)以前,屡获战功,“师出必捷,威振绝域”。
自隆庆四年(1570年)任辽东总兵至万历十九年(1591年)由于御史弹劾而解任,前后共22年时间。在这22年中,李成梁率领明军,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
从李成梁的历次大捷来看,当时明军在辽东的主要敌人是鞑靼、土蛮各部和部分女真部落。虽有多次土蛮联军号称数万,甚至有时号称十万,但每次战斗的规模并不大,大都为歼敌一千以内。
歼敌一千以上的基本都是“捣巢”行动,即攻破城堡、山寨后取得的战果。这样就容易令人生疑,因为攻破对方大本营后,斩首的数目未必都是对方的兵将,也许包括不少非战斗人员。另外,土蛮部和早期的女真部落实际上由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构成,这些部落组成的联军,有时人数虽众,但战力却并不强。与后来的努尔哈赤的后金军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关于李成梁的战绩,《明史》提出了这样的质疑,“其战功率在塞外,易为缘饰。若敌入内地,则以坚壁清野为词,拥兵观望;甚或掩败为功,杀良民冒级。”这就是说,他取得的一些战绩中可能有所欺瞒,胜仗有可能有所夸大,败绩则有时会“掩败为功”,甚至杀平民以冒充军功。
万历十六年(1588年)以后,李成梁在战场上基本上没有取得什么大的胜利,而且还屡遭败绩。如万历十七年(1589年)三月,女真部落进犯义州,攻入太平堡,自把总硃永寿以下全军尽没。同年九月,鞑靼东西二部侵犯辽东,李成梁率兵抵御,明军大败,备御李有年、把总冯文升皆战死,被歼八百人。
万历十九年(1591年)二月,鞑靼五万余骑再次入侵辽东,李成梁派兵出塞,遇伏死者千人。后来李成梁虚报军功,称斩首二百八十,获得了朝廷的赏赐。再后来土蛮十万骑深入海州。李成梁不敢出击,土蛮军掳掠数日而去。
万历十九年(1591年)三月,李成梁派副将李宁等出镇夷堡潜袭板升,杀二百八十人。大军回师时遇敌,大败,阵亡者达数千人。万历十九年(1591年)十一月,在御史的弹劾下,李成梁卸任辽东总兵,“以宁远伯回朝”。从所谓的百战百胜到渐尝败绩,李成梁这个辽东大帅是有责任的。李成梁在前期为了“封拜”之功,奋扬蹈厉,锐意进取。而在“位望日隆”后,耽于富贵,就“贵极而骄”了。“军赀、马价、盐课、市赏,岁干没不赀,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以是灌输权门,结纳朝士,中外要人,无不饱其重赇,为之左右。”
如若督抚、监司都官员不合他的意,就会被排挤调走。此时,李成梁已经完全从一代名将转变为称霸辽东的“军阀”了。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三月,在大学士沈一贯的建议下,李成梁老树开花,以75岁高龄,再次出任辽东总兵一职,在辽东又镇守了8年。此时,李成梁已经不复当年“英毅骁健”之勇,又治军乏术,已无力重振军威。
这一期间,李成梁在边事上以安抚为主,尽量避免与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发生冲突,所以,边事一直较为“平稳”。而这一个时期,努尔哈赤已经统一了建州女真,正一步步蚕食海西女真,力量不断壮大起来。所以,李成梁的抚绥策略也被称为“养寇”。
由于努尔哈赤的势力越来越大,李成梁决定放弃毗邻建州女真的宽甸六堡所辖区域,使得六堡成为孤城。早在万历元年(1573年),由于建州女真不断侵犯,明朝为了加强对建州女真的控制和防御,除继续修筑辽东边墙外,并采纳李成梁、汪道昆的建议,开始修筑宽甸六堡。
六堡位于鸭绿江以西,毗连建州女真,是防御女真的前哨,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放弃六堡区域是一个严重的决策失误,明朝三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废于一旦。李成梁的这个错误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努尔哈赤逐渐聚集力量,等待着可以揭竿而起的那一天。
三大案:华丽登场的闹剧
在万历时代,如果说有一件事情能够让“罢工”的皇帝和“怠工”的朝廷都兴奋起来,那么这件事一定就是立谁为太子的事情了。一个倔犟的皇帝,一群偏执的大臣,联袂上演了这场闹剧,而这场闹剧的最后,则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滑稽的一页:三大案。
坐不稳的太子位
万历皇帝由于宠信郑贵妃,想立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为皇储,不愿意册立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这一事件,在外廷大臣看来是不合祖宗法度的,因此屡屡向皇帝谏诤,尽快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称为“争国本”。
皇帝却寻找种种借口拖延,借口之一,皇长子的生母是宫女出身。当外廷对此事议论得沸沸扬扬之时,宫中的慈圣皇太后李氏(万历皇帝的生母)也有所闻,她是喜欢恭妃王氏的,也心疼她的长孙。有一天,万历到慈宁宫向母亲请安,母子之间发生了这样一场对话:太后对儿子说:“外廷诸臣多说该早定长哥(宫中称呼太子为长哥),如何打发他?”
儿子回答:“他是都人(宫中称呼宫女为都人)的儿子。”
太后听了心中不快,正色训斥道:“母以子贵,宁分差等?你也是都人的儿子。”
这一下点到了要害。原来万历的生母李氏,也是宫女出身,早年以宫女身份为隆庆皇帝生下了朱翊钧(即后来的万历皇帝),才进封为贵妃。万历自知理亏,如果因为宫女所生不能册立为太子,那么他本人根本就不可能当上皇帝。听了母亲的训示,他惶恐万状,伏地请罪不已。太后训示的压力超过了外廷大臣的千言万语,以后皇长子朱常洛之所以能有转机,郑贵妃欲立皇三子朱常洵的阴谋之所以不能得逞,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皇长子朱常洛,生于万历十年(1582年),到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才出阁讲学(太子的豫教),已经13岁了,因为是“庶出”的关系,境遇很是坎坷。皇帝的一拖再拖,廷臣的一再谏诤,从批准出阁讲学,到4年后举行冠礼,再过3年册立为皇太子,这条路一波三折,过于颠沛。
朱常洛虽然成为皇太子,但日子并不好过。一方面父皇并不喜欢他,另一方面郑贵妃时时想造成“易储”(更换太子)的局面。皇太子朱常洛的处境岌岌可危,引起朝野上下忧心忡忡。
自导自演的闹剧:梃击案
政治场上的规则,就是谜底总是要保存完好,等到公布的那一天再展现出来。然而,怀疑这个谜底对自己不利的人,则千方百计想要提前知道结果,或者通过自己的行动,影响当权者的决策,让事情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要知道,如果一个本来不被支持的人,突然被袭击了,而袭击他的人,又是一个十分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的当权者,那么,民众的心情会怎么样。人民都喜欢同情弱者,而且是一个处于劣势的弱者。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五月初四日的黄昏,一个陌生男子手持枣木棍,闯入太子居住的慈庆宫。这个陌生男子打伤了一个守门的老太监,直奔前殿檐下。太子内侍韩本用率七八名太监赶来,将凶犯擒获,押送东华门守门指挥朱雄处。
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立即对案犯进行初审,案犯供称:本名张差,蓟州井儿峪人。此人言语颠三倒四,好像疯子。再三严刑审讯,他的供词仍语无伦次,只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消息很快传到宫外,北京城人情汹汹,纷纷揣测郑贵妃在背后捣鬼。
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等奉旨审理此案。张差供称:被人烧毁供差柴草,气愤之余,从蓟州来到京城,要向朝廷伸冤,便在五月初四日手持枣木棍,从东华门直闯慈庆宫云云。胡、岳二人依照“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砖石伤人律”,拟将张差判处死刑。这是一种简单化处理方式,仅仅以“疯癫闯宫”论处,不追究是否有幕后主使人,迎合朝廷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然而外廷的一些正直官员对此抱怀疑态度,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经过突击审讯,张差才招供。他供出了内中的隐情:他的舅舅马三道、外祖父李守才带来一个不知名的老太监,对他说:“事成,与你几亩地种,够你受用。”然后就跟随老太监来到京城,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另一个老太监说:“你先撞一遭,撞着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我们救得你。”
从张差的供词可知,他并非“疯癫闯宫”,而是被宫中太监收买,闯宫梃击的。这是重大线索。审讯官员立即报告皇上:“太子之势,危如累卵”,“臣看此犯,不癫不疯”,“中多疑似情节,臣不敢信,亦不敢言”。所谓“不敢信”“不敢言”的,居然是宫中太监策划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