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把这些太监逮捕审讯,幕后主使人即可现形。万历皇帝考虑得更为复杂,既然牵连到太监,追查下去,便是他们的主子。这无论如何是宫闱丑闻,必须淡化处理。但是,审讯的情况早已流传出去,举朝官员顿时议论纷纷。人们不约而同地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郑贵妃及其兄弟郑国泰身上。但是没有充分的证据,不敢直犯其锋。
五月二十一日,刑部右侍郎张问达与有关衙门官员会审张差。张差招供:太监庞保与刘成商量,叫李守才、马三道对他说:“打上宫去,撞一个,打一个,打小爷(太监称皇太子为小爷),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而庞保、刘成恰恰就是郑贵妃宫中的太监,人们不能不怀疑郑贵妃的兄弟郑国泰是幕后主使人。
然而万历皇帝并不想把案情向郑贵妃方向发展,他一直保持沉默。到了五月二十六日,迫于外廷大臣的强大压力,他不得不表明态度,一方面说“梃击案”不仅“震惊皇太子”,而且“吓朕恐惧,身心不安”;另一方面仍然坚持给张差定性为“疯癫奸徒,蓄谋叵测”。言外之意,这是一桩疯子闯宫的偶然事件,再三强调“毋得株连无辜”,希望此案不了了之。
五月二十八日,万历皇帝接见太子,并且有意向大臣们表明对皇太子的爱护之情。然后,举起皇太子的手,对下面的群臣说:“此儿极孝,我极爱惜。”
最后,万历皇帝当众宣布:“疯癫奸徒张差闯入东宫,打伤内官,庞保、刘成俱系主使。”为“梃击案”定下调子:凶犯张差是个疯子,主使人只追究到庞保、刘成为止。
明眼人一看便知,关于“梃击案”的处理,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皇帝在二十八日召见群臣时,明确宣布:将案犯张差与太监庞保、刘成一并处死。回宫后,突然变卦,要三法司只处决张差一人,庞保、刘成审明以后再拟罪。事实上,即便不抓住幕后的主谋,太子也得到了自己应得的那些:舆论的重视、群臣的关注、百姓的同情。有了这些,万历皇帝也不得不表示太子是自己所喜爱的,通过这种方式,太子的地位稳固了下来,而且已经成了万历皇帝的合法继承人,郑贵妃和她的儿子福王,则成为众矢之的。
釜底抽薪:毒杀与垂帘的连环计
皇太子利用梃击案为自己赚取了大笔的政治支持,于是,在万历皇帝去世之后,他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他用梃击的悲情秀,换取了皇位,这种谋略确非常人所能做到。
然而平静中潜伏着凶险的风波,不愿意看到朱常洛登上皇帝宝座的郑贵妃,面对既成事实,改变策略,向朱常洛进献绝色美女,继而指使亲信太监向身体亏损的朱常洛进奉泻药,致使其病危,然后又有李可灼进奉红色丸药,终于使朱常洛在登上帝位仅仅一个月,就一命呜呼。
郑贵妃原先一直希望由她的儿子福王朱常洵登上皇帝宝座,没有成功;这次又想乘朱常洛之死再一次为朱常洵谋求机会。这一个月,宫廷内部的斗争充满了阴谋与血腥,集中体现在“红丸案”中。
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逝世到八月一日明光宗朱常洛即位的这几天中,朱常洛已经开始行使皇帝职权,致力于扭转万历朝后期的一系列弊政,例如发内帑(宫内财政)犒劳前线军队,以解长期缺饷的燃眉之急;停止矿税太滥的活动;起用因谏言而遭罢免的大臣;指示吏部:用人毋拘资格,要破格提拔才能卓异者。凡此种种,无不显示朱常洛即位伊始,力图有所作为,当一个称职的皇帝。然而这样一个平常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朱常洛有他自身的弱点,好不容易册封为太子,又郁郁不得志,便日渐沉迷于女色,以求解脱。
在他即位以后,郑贵妃投其所好,一次就送给他八名绝色美女。他原本是颇有政治头脑的青年,即位后一反父皇怠于临朝的作风,日理万机,不辞辛劳地处理以前遗留下来的问题。他的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繁忙的朝政已经难以胜任,何况郑贵妃又送来了八名绝色美女,内外夹攻,身体立时垮了。
八月十日,也就是即位的第十天,他终于病倒了。次日还坚持处理朝政,大臣们见到皇上“圣容顿减”,大为惊讶。三天后便发生了崔文升进药,促使他病情加剧的事件。
崔文升原先是郑贵妃宫中的亲信太监,朱常洛即位后,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药房太监。
朱常洛患病后,郑贵妃指使崔文升以掌管御药房太监的身份,向皇上进奉大黄,朱常洛服了崔文升送来的药,一昼夜连泻三四十次,支离于床褥之间,顿时趋于衰竭状态,根本无法起床,更遑论处理朝政了。
大臣们急忙赶到宫门问安。朱常洛要太监传话:一连几夜无法入眠,一天吃不下一小碗粥,头眩目晕,身体疲软,不能行动。
皇上服用郑贵妃亲信太监崔文升进奉的药而病情加剧的消息传出,外廷舆论汹涌,纷纷指责崔文升受郑贵妃指使,有加害皇上的阴谋。由此暴露出郑贵妃从送美女到进药,是预先策划的阴谋。
八月二十三日,鸿胪寺官员李可灼来到内阁,说有仙丹要进呈皇上。内阁首辅方从哲鉴于崔文升的先例,以为向皇上进药要十分慎重,便命李可灼离去。
李可灼不肯就此罢休,二十九日一早,他进宫向太监送药,太监不敢自作主张,便向内阁报告:皇上病情加剧,鸿胪寺官员李可灼来思善门进药。内阁官员断然阻止,告诉太监:他自称仙丹,就不敢信他。
就在这一天,朱常洛在乾清宫召见方从哲等十三名大臣,好像要临危托孤。过了一会儿,朱常洛突然提到从太监那里得到的消息,问道:“有鸿胪寺官进药,何在?”
方从哲回答:鸿胪寺丞李可灼自己说是仙丹,臣等不敢相信。朱常洛不甘心等死,对“仙丹”抱有一线希望,直接命太监召见李可灼进宫诊视。
李可灼奉召前来,为皇上诊视病情,说了病源及治法。朱常洛听了很高兴,命他从速进药。方从哲有点不放心,要李可灼与宫内医官商量后再定。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敢明说究竟该不该服用此药。
中午时分,李可灼调制好了红色的丸药,送到皇上的御榻前。朱常洛命群臣一起进来,看着他服用李可灼的红丸,高兴地对李可灼说:“忠臣,忠臣。”
看得出来,他虽然已经托付了后事,毕竟心有不甘,希望能够出现奇迹,对李可灼的红丸寄予厚望,丝毫没有怀疑会出什么意外。
群臣退至便殿不久,内侍出来传话:“圣体用药后,暖润舒畅,思进饮膳。”大臣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欢呼雀跃地退出便殿。
到了傍晚,李可灼出宫,来到内阁,对方从哲说:“皇上恐怕药力衰竭,要求再服用一丸。”又说,“在旁的御医都以为不宜再服,但是皇上催促很急,只得遵命再给皇上服用一丸。”
大臣们关切地询问服用后情形如何?李可灼说:“圣躬安适如前,平善如初。”
情况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出乎意料的是,到了第二天,即九月一日凌晨,形势急转直下。朱常洛服用了两粒红色丸药之后,五更时分病情突然恶化,与世长辞。
大臣们听到太监的紧急宣召,急忙赶到宫中,皇上已经“龙驭上宾”了。这是任何人都不曾料到的结果。
对于突如其来的噩耗,人们感到惊愕,联系到皇上登基一个月来出现的种种怪现象,舆论顿时哗然。皇上虽然身体羸弱,但并非病入膏肓,假如没有郑贵妃的八名绝色美女,假如没有崔文升进奉的大黄,假如没有李可灼进奉的红丸,断然不至于短短一个月就一命呜呼。
显然有人对于他登上皇帝宝座有所不满,采取这种方法,把他拉下来。而时间只有一个月,短暂得不同寻常。
一切的怀疑又再次都集中到了郑贵妃身上。
其实朱常洛之死完全是人为安排的三部曲:第一步用八名美女使他身体亏损;第二步用大黄药使他身体虚脱;第三步用红丸加速死期到来。所谓红丸,是红铅金丹,又称三元丹,由红铅、秋石、人乳、辰砂炮制而成。大黄性寒,红铅性热,两者同时用于纵欲过度的身躯,结果只能是一命呜呼。稍懂药理的人决不会采用崔文升、李可灼的药方来治朱常洛的病。
崔文升、李可灼已经暴露在外,人们在寻找幕后策划之人时,不约而同地集中到郑贵妃与方从哲身上。议论蜂起,群情激昂,以为崔文升、李可灼罪责难逃,而方从哲千方百计予以庇护,难免有同党合谋之嫌。
郑贵妃进献美女,又指使崔文升进药,蛛丝马迹暴露无遗,但李可灼是否受她指使,在已有的文献中找不到依据,人们只是猜疑而已。至于方从哲是否合谋,也缺乏直接证据。
郑贵妃在红丸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始终留在人们的怀疑之中。一系列离奇蹊跷之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在明神宗死后一个月之中,看起来似乎与她无关,其实不然。
人们透过历史的迷雾,依稀窥见明神宗阴魂不散,郑贵妃正是利用明神宗生前对她宠幸的特殊地位,摆弄着即位仅仅一个月的明光宗朱常洛的命运。因为这种关系,朱常洛虽然登基当了皇帝,仍然未能摆脱笼罩了他几十年的厄运。
对于他而言,当太子固然不易,当皇帝则更难。皇帝的宝座似乎与他无缘,仅仅坐了几天,就一病不起,一个月以后病故,皇帝宝座传给了他的儿子——明熹宗朱由校。
郑贵妃的疑点却由于后来的“移宫案”而愈发明朗。
她在被迫从乾清宫搬往慈宁宫以后,把赌注押在李选侍(明熹宗朱由校的养母)身上。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死后,明神宗命李选侍抚养这位长孙。
李选侍与郑贵妃关系密切,郑力图为李请封皇后,李则为郑请封皇太后此事还未办成,明光宗便驾崩,册封企图落空。
照例,李选侍应该从乾清宫搬出,但是她效法郑贵妃为榜样,赖在乾清宫不走。其意图很明显,迫使朱由校即位后,册封她为皇太后,郑贵妃为太皇太后,由这两个女人实行双重的垂帘听政。
据许熙重《宪章外史续编》记载,朱由校即位后说:“李选侍命太监李进忠(后来改名为魏忠贤)传话说每日奏章,必先奏看过,方与朕览,即要垂帘听政处分。”
为此,郑贵妃与李选侍合谋,把朱由校控制住,目的就是垂帘听政。正如《先拨志始》所说,郑、李二人“欲邀封太后及太皇太后,同处分政事”。由于杨涟等大臣针锋相对的斗争,迫使李选侍移宫,粉碎了她们垂帘听政的阴谋。
这些事情为理解“红丸案”提供了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