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个差不多样子的小摊,不同的是过去是茶摊,现在是饼摊。
摊子旁,连翘站着,张大娘坐着,东陵时瑾期待的那张面孔却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冲着饼而去的东陵泓熙起初并没有认出连翘来,他毕竟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知道此番溜出军阵的主要目的。
“大娘大娘,我想要一个地饼!”泓熙清脆地朝摊子内喊着。
张大娘闻声探头看,见到是一名青衣小儿,便和蔼地摇摇头,“孩子,你吃地饼会适得其反的,应该吃天饼。大娘拿一个天饼给你。”
捕捉到张大娘的目光后,泓熙才想起自己身着的是平民服装,此时可不是顶着世子身份来的,人家让他吃天饼,当真是一片好心。
可是,倘若他真的吃了天饼,那才是适得其反呢。
泓熙果断扭头求助东陵时瑾。
有一个甜甜的女声抢在东陵时瑾开口前先传入泓熙的耳朵,“大娘你看错啦,要给他们拿地饼呢。”
连翘熟练地用纸包将两个地饼包好递上,在和泓熙四目相对时,才终于令他正视到这张曾经相识的面孔。
“连翘姐姐!”
听到四世子喊出自己的名字,连翘已经足够惊喜,再想那“姐姐”二字,她脑中又荡起许安宁说过的“你很重要”。
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让王室中人喊自己一声姐姐。
叫了连翘之后,泓熙握着饼的手愈发颤颤,他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四下搜索,想找寻一个熟悉的身影。
“熙哥儿。”
泓熙的右手方向远远走来一名女子,她披着深灰色的斗篷,脸上的面具又换回了相对不那么抢眼的面纱,遥遥看去,她宛若梅岭城干燥的风里一株还未开花的枯瘦梅树。
“娘亲……”泓熙紧握着地饼,声音弱弱。
“熙哥儿,过来,娘亲抱抱。”许安宁说着,停下脚步,微微张开手臂。
“娘亲!”泓熙将地饼往摊子上一搁,撒开了腿扑进许安宁怀里。
四世子真是娇气。
连翘看着看着便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涌出了热泪。
当街相认已经有些招摇,毕竟这饼摊如今可是大家眼中的小热点。连翘抹了泪招呼东陵时瑾一家进饼摊里边说话,还给他们一人斟上一碗热茶。
“轻车简行到底是比远行大军要快些。”东陵时瑾握着茶杯,脸上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的天地饼已经帮你找到乔松林了吧?”
许安宁抿茶,点点头。
“那,你也知道九黎的安排了?”东陵时瑾的眼光错看远处,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虚影,“送嫁的队伍大约在五日后抵达九黎的西界,听说很是热闹。”
许安宁放下茶杯,没有转头看任何人,只盯着自己的指尖,“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你不是很关心吗?”东陵时瑾变得咄咄逼人,“否则,你因何而来?”
是啊,娘亲怎么会出现在梅岭城内?九黎的安排又和娘亲有什么关系?泓熙紧张地疑惑着。
“鹿氏一族流放于西界野地,我来寻我的族人,陪他们受苦,有何不可?”
桌旁一阵沉默。
东陵时瑾脸上的笑意被西境的枯风吹散,取而代之的黑云压城般的冷峻。
“连翘姐姐,我饿了,你陪我去买吃的吧?”难为泓熙这么小就懂得察言观色,他从长凳上跳下,很快跑开,连翘福礼后连忙追去。
桌旁,便只剩下两人。
许安宁为东陵时瑾满上茶,继而缓缓坐回对面。
“你,不是鹿黛珂。”东陵时瑾嘴边升起一抹薄情寡性的笑,眉眼中的冰凉更衬出他身上寒冬腊梅般清冷的气质。
许安宁对上他的眼神,“这一点,王爷不是早就知道?”
“所以,你不是为了鹿氏族人而西行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安宁从不怕被他看穿,或许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打算对他隐瞒,“我的确是为了鹿氏族人而来。只不过,不全是为了他们。”
玉冕蒙青,亲友危难。不管到底是哪边的亲友,都不应该为了守护星宫主星而消亡。相反的,他们应该长存于世,纵享荣华。
“你担心的人,在金平,还是在九黎?”东陵时瑾不想再跟她绕弯,她的确不隐瞒,但从不喜欢把话说尽。
这个问题令许安宁微微发笑,“我担心的人在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东陵时瑾舒展笑颜。
他举起茶杯,凑到嘴边,忽然有千言万语从心底涌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确信你不是鹿黛珂吗?因为,换做是她,她宁可自己死了,也绝对不会把泓熙一个人丢在六王爷里。”
“这并非是因为鹿黛珂是泓熙的生母,其实事实恰恰相反——因为她不是他的生母,她才想拼尽全力去护住他。”
许安宁也端杯饮茶,有些怔怔失笑。
“泓熙并非我和鹿黛珂所生。整个紫湖郡都知道六王爷对女人没有兴趣,鹿黛珂嫁给我之后,也没能改变这件事。不过她很聪明,她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问我是否肯允许她从鹿家抱回一个孩子来养。”
“这样做,对我并无害处,所以我答应了她,并且陪她演了怀胎十月的戏。泓熙,乃是鹿黛珂嫡兄鹿祝霖与他夫人的第二个孩子。”
泓熙已满六岁,就意味着鹿黛珂嫁入六王府最少也已有六年。六年的时间,都捂不暖一个男人的心,到底是她没有全心全意付出,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冥顽不灵。
许安宁饶是自己想想,并没有问出口。
“整间六王府,并没有我的血亲。”东陵时瑾忽而又清俊一笑,“香雪兰和林含笑所诞下的,不过是我三王兄泰王的孩子。”
许安宁苦笑叹息,“你们的恩怨,你们去纠缠就是,王爷何必拉我下水呢。”
“我并非要牵连于你。”东陵时瑾目光如炬地看过来,“我只是想坦诚相待,让你更好地认识我这个人,知道我比乔松林更值得信任。”
原来是这样吗。
“既然你执意要趟浑水,那、别后悔。”许安宁缓缓拉下绛青色的面纱,语声清傲,“我姓许,名颂宁。”
她悠悠弯唇,扬起一缕娇柔。
她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和他捉了一圈迷藏,见到他认输后,骄傲地从暗处走出来,还展颜示威一笑。
东陵时瑾看着看着,竟认不清自己面上的表情究竟是呆,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