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云京都去往西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也有半月的路程。劳累奔波,长途跋涉实在不是体弱积病的四世子应该承受的,如若真的允许六王爷带四世子同去,那王室后嗣的性命,谁来看护?
谁提的,自然就交给谁看护。
太后巴不得东陵时瑾将东陵泓熙带去西征。
毕竟东陵泓熙的身体中,还流动着鹿氏一族的血,如若哪天,鹿氏再次得上天眷顾,那摧倒鹿氏一族的东陵氏,岂不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
这可不行!
“乐王是严父心啊。”太后轻轻叹息,“此去必定艰辛,哀家实在是心疼四世子。然而正如皇帝所言,乐王又是如此用心良苦,叫旁人不忍相阻。”
“既是如此,孤就准许乐王所请,由他领兵西征,代孤好好去教教金平小王子!”
圣旨落下,东陵时瑾接了旨意便亲自点兵。从领旨,到点兵,整队,东陵时瑾花了不过一日功夫。
次日一早,他比大军先行一步,从京都往花谷城赶。
两日之后,回到王府上,他根本无暇理会香雪兰的哭哭啼啼,只说太后择日会派人将五世子和五郡主送回府中,而后便带着仍然病态未消的东陵泓熙急马出城。
这是东陵泓熙病醒后,第一次见自己的父王。
他们父子已有数月未见,父亲英气逼人的容颜和记忆中的依旧吻合,可是儿子本该长高的身影却显得愈发瘦弱。
“你这副形容,让你娘亲见到了,又该伤心落泪。”东陵时瑾抱稳了坐在自己身前的泓熙。
几匹红鬃骏马在街道上哒哒奔行,其中同骑乘在一匹马上的那一双父子叫多少路人回眸相看。
风声猎猎过耳,明明即将和西征大军汇合,去完成一项看似光荣、实则暗藏危险的任务,可是东陵时瑾的面上却逐渐浮出一层不易看穿的喜色。
东陵时瑾父子出发后不久,许安宁和连翘也由乔装打扮成车夫及小厮的暗人护送出城。
七日之后,西征大军的队伍威风八面地进入了凌云国最西边的千霜郡郡城,梅岭城。
千霜郡中的苦寒城乃是离两国交界处最近的地方,从梅岭城到苦寒城,路程差不多要两日。
西征大军连续行进多日,到了梅岭城才终于得了命令可以卸甲休息。然而,一转眼的功夫,只听见领军大将郁闷地质问道,“什么叫做王爷又不见了?!”
“将军息怒……不止是王爷,连四世子爷不知去向。”来报的小将嘴角抽了抽,想赔笑又笑不出。
大将负皱眉追问,“王爷的亲从怎么说?”
“他们说不必担忧,王爷明日自会归来,后日西行的计划不变。”
不变就好,不变就好。
*
泓熙紧跟在东陵时瑾身旁,两人一同走入梅岭城的一处集市。
亲信奉命查了梅岭城中外来人流的去向,消息递上之后,东陵时瑾便决定出门一探。他和往日一样着一身粗布麻衣,只是这回没有再粘黑密的虬髯。
不过,那面如冠玉的容颜岂是朴素衣物可以弱化的,再加上身旁同样眉如墨画的小儿,这一双父子走在街上格外打眼。
若是放在几天前,或许百姓们都有心思多打量,只不过现在他们有更加惦记的东西,也没怎么把这两张陌生的面孔放在心上。
“父……爹,我们去哪?”泓熙的长睫毛扑闪扑闪。
东陵时瑾指了指几名路人手上捧着的纸包,“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想!”泓熙点点头。
东陵时瑾便迈步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名男子,“这位大哥,我家小儿馋嘴,我没见过你们吃的这是什么,这个——”
他目示男子手上用纸包裹住的一个白色饼子,没有再问下去。
梅岭城很少有外地人来,因此男子对外地口音的人多了几分热情,“噢!你说这个啊,这是天地饼,是从白水桥张大娘饼摊上买的。”
“天地饼?”泓熙凑过头去,踮起脚尖想看看清楚。
孩子做什么都是可爱讨喜的,男子便更加好心地将纸包放低一些,让泓熙看个够。
“这个名字好生有意思啊。不知是否有什么由来?”东陵时瑾明明猜到了个七八分,却就是想听别人怎么说。
男子握着纸包憨憨一笑,“说起来你们还真是来对时候了,要是早几天来,还见不到这好东西呢。”
“白水桥的张大娘卖了一辈子饼了,一直也就维持生计,没见有什么花样翻出来。前几天她一个远房侄女来探望,陪着张大娘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点醒了张大娘。张大娘连夜制馅,花了一宿的心思,结果就捣弄出了这么个‘天地饼’。”
“天地饼有两色,白的为天饼,黑得为地饼,名字起得还真是大呢!而且啊,张大娘还故弄玄虚,说什么天饼只能卖给普通百姓,地饼才卖给文人雅客、商贾财阀……”
是啊,又是这样。
又选在了一个地偏的集市,又传出了这样有些不俗的名气。
东陵时瑾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蒙有面纱的脸庞,让人一并联想起盛开在雾气里的杜鹃。她披负着那般灼灼的颜色,却并非人人都能看透大雾背后的真容。
“为什么呢?她这样将人划分等阶,大家难道不会生气吗?还会有人去卖她的饼吗?”泓熙搔着后脑勺,尤是不解。
男子哈哈笑,“张大娘说,天地阴阳讲求平衡,查漏补缺、取长补短才得以完整。士农工商之中,农劳作于地,工接触地物,与地最亲,离天却远,不利于长远平稳发展,所以要吃天饼。而士与商承袭天运,疏远于地,因而要吃地饼,以达天地和正,方可维持本心。”
连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也能说出这么大一堆来,想必都是口耳相传多遍才能信手拈来,这一回,她做出的名声也绝对不会小。
“大叔是第一回买吗?”泓熙的目光里愈发充满好奇,“要是她光是做了花架子,却没有真材实料,那岂不也只是个笑话?”
东陵时瑾笑着皱眉,这孩子也没有跟他祖母生活过,但两人怎么就这么像呢。
路人还是笑,“小儿这么想知道,何不去买来尝一尝?”
“爹!”泓熙目光灼灼地看向东陵时瑾。
东陵时瑾提步就走,“好!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