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身上被布条绑得严严实实,身边没有利器,我无奈地挣扎着,希望至少可以松懈下来。
门开了,不知进来的是什么人,我躺在床上继续装睡。隐隐约约听到了老妇人的声音,还有一些粗犷的男人的声音。我细细听着,他们到底要怎么样。
“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还值十个银元?”
老妇不肯放弃,继续说道:“可是这姑娘长得貌若天仙,就凭这身段和样貌,少说也值十个银元。”
大汉转了转眼,朝门里望了几眼,接着说道:“口说无凭,总得先让验验货吧?”
大汉随老妇人进了门,我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现在情况对我不利,只能随机应变。大汉拿出了短剑,划短了我脸上的布条,他们似乎对我很满意。短剑在我身上移动,他们挑开了我腰上的布条,一只粗糙的手附了上去,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剁了那只手。有一句话叫做得寸进尺,他们开始一根根挑断前胸上的布,现在不止是剁手那么简单了,我一定会杀了他们!耳能闻淫意的笑声,闭目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淫邪的目光。
我不服,我的清白怎么能葬送在这些人手里!
心中的气愤使我的伤势又加重了一分,刚刚愈合的伤口在剧烈的活动下重新裂开,白色的布条染上了鲜红的血色。入骨的疼痛,冷汗渐渐从额头上冒出来,这时候再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干脆睁开眼怒视他们。
大汉停了手,想是见到我伤势复发,觉得会糟蹋了他这一担生意。但他扔不停地向老妇降价。以重伤为由,将我从老妇手中花5个银元买走。临走前,我回头望着老妇,只见她念念碎碎,看着我眼神有些闪烁,但是手上的钱袋,她所剩下的良知泯灭在金钱的掩盖下。
这五个银元或许能让她过一段好日子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什么会比温饱更重要,我若是她定会用这笔钱买上充足的粮食。
我暗自苦笑,被当做货物一般放进了车里,我的结果可想而知,可笑自己如今身负重伤,竟被五枚银元买去。若实在半途中有何闪失,恐怕他们也只是打骂一番,将我的尸身随意丢在某处,任由其咎。
这一路上驾车并不平稳,一路的颠簸使我的伤势在开开合合中度过,没有药物更替,伤口开始发炎,接下来连日我患上了高烧。想是这地方太偏僻,毕竟是边境地区,路经无人烟,更何况医馆和大夫。
熬了七日,想必一般人早死了。他们为了帮我退烧时常用冰凉的山水浇灌我的额头,幸得他们其中有人识得草药,我几乎被当做死马,庸庸碌碌,半死不活,可算是进城了,但是我明白在前面将是真真地狱般的日子。
我还有大任没有完成,伤势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若是趁其不注意混入人群当中,这城那么大一时半会他们一定找不到我,到时候可以一面治我的伤,一面考虑如何避开他们眼线的计策。
不过在这之前我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从族中带出来的天音琴不见了踪影,前者不识货无伤大雅,若是遇到识货的行家,想必一场腥风血雨是无可避免的。我暗叹,此时已自身难保,何况还去担心别人。
他们一直当我是重伤不愈,实则并非如此,我只因天音琴的气弦震得心脉俱损,少处经脉断裂,或许这伤对他人早已是不治之伤,但从小我的身体恢复力比一般人强好几倍,只要不死,经过一定的修养,定能譬如当初。
大汉们耐不住这几日无酒无肉的日子,都跑去喝酒吃肉,留下一个看马的车夫,那车夫也不是个老实人,见他们走远,又见我重伤,手无缚鸡之力,独自一人去乘凉。
天气十分燥热,车子内的空气就更加闷热,几日未换的衣物穿着衣不合身,伤口的布条早已被湿粘的汗水染湿,我难受急了,缓动着身子,探出窗外,他们都不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还是低估了我的伤势,也太相信自己的愈合能力。当脚跨出车外,皮肉中筋骨的斯拉之痛,生不如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毡之上。我几乎是咬着牙一步步从那里挪走,此时要是畏惧这些痛楚,接下来就会落入无间地狱。所以,我忍,我相信一定能够忍过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思量片刻后决定不逃到远处去,就近找了个地方住下。现在治好我的伤才最重要。店家的老板看我可怜,年纪轻,又身无分文,就留我住下,可老板娘似乎不愿意,看我这行头,生怕惹上什么麻烦,最后老板好说歹说,当做是积福,容我住下一周。
小二瞒着老板娘偷偷送来了上好的治伤药,我暂且答谢他们。外伤不大碍,现在内伤无法医治,我现在最需一套内功心法,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在外界我举目无亲,不奢求会有高手会为我自损内力疗伤。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听见楼下的骚动,想必那几人找寻我未果,此时极为气愤。听闻楼下的大汉粗哑的嗓音跌宕在整座楼,嘴中不断碎桡:找到了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望见他们离去,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谁家的姑娘又遭了殃。
已近初夏,晚春的气息近乎褪去,此时初春的嫩茶成了抢手货。楼下的小贩贩卖着珍藏的茶叶,那近乎天价的茶叶也只有富豪人家才买得起;一旁的茶客也端详着茶色,细细品着茶香,浅绿色的碧螺春与龙井乃是最爱,肆意飘荡的茶味,人们意犹未尽,晚春未去。
店家有一儿,虎头虎脑的模样甚是可爱。其日,他拉着我的手,暖声细语地叫唤道:“姐姐,姐姐,陪我去玩”。我身上的伤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内伤未愈,精稀神虚,外出走走无偿不是一件好事。
初来乍到,认识的路还不如小孩子识得多,两人一起走着,该是我携着虎子,到头来反而是虎子拉着我。我小住四日,不曾出门观景,这时候才知道,当地一年一度的祭稻节即将开始。芒种秋收,祈求稻神赐福人民风调雨顺,今年有个好收成,边境闹饥荒是常有的事,只要温饱顾足,这对他们便是最幸福之事了。
“姐姐,你快来看,这个糖好吃!”
我顺着虎子的声看去,原来是有人在卖糖人。平时不出村,偶尔会有村人带一些玩意儿回来,这糖人以往见过,今天终于知道是如何做成的了。
虎子似乎与买糖的老伯认识,那老伯白发沧桑,衣着破烂,身骨嶙峋,皮肤黝黑,看似有些邋遢,这边的生意少有人光顾。唯有虎子与他亲热,也对,儿童的眼里不存在任何趋炎附势,这份童真也是二者交好的桥梁。
前面有马车飞快驶来,富丽堂皇的装饰,想必车里的人非富即贵,可是事有不巧,马车的轵干掀翻了老人的糖锅,麦黄色的糖浆洒落一地,而车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老者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糖浆,这可是他一天的生意啊。老者气不过,追着车跑,砸了人家的摊子本该赔钱,天经地义。
老人,横坐在路上,马车停了下来,从车里钻出来一个妇人。一露面便破口大骂。
“你这臭叫花子,竟敢挡老娘的道,活得不耐烦了!”
老人被她这么一骂,顿感委屈:“你们倒是瞧瞧,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砸了我的摊子,不赔钱不说,还出言不逊!”
问声的百姓都来围观,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议论道,赶紧把钱赔了,小事化了。妇人不畏他们的劝阻,干脆袖子一撂,裤管一卷,你们说一句,她还你们十句。
“你们这群穷乡巴佬,也不打听打听,我杜三娘是什么人?敢在这给我闹事,都不想活了!”
“还有你,见你说的起劲,小心老娘把你的舌根子给拔了!”
……
最后的矛头直指坐在地上的老人,她指着老人的额头,“老不死的,就凭你也想讹我?我杜三娘的腰包从来只进不出,你今儿个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奶奶有时间陪你玩!”
老人也是个硬脾气,往地上一趟,“你要是今天不赔给我,你就休想从这里过去!”
“还反了你了!”妇人瞪着眼,脸上涂了厚实的粉霜,几乎一层层往下掉。她使唤几个伙计,对老人拳打脚踢,见老人无力地**,我实在忍不住,便叫他们住手。
我扶老人起来,浩大吵闹声终究引来了不速之客。从人群的后方隐隐传来粗咿声:“老板娘,出什么事了?”
紧接着从人群中挤进来一队莽汉,妇人此时像是抓住了救星,张牙舞爪道:“你来的正好,这一群人挡了我的道,还有这老头,还要讹我的钱,给我好好教训他们!”
我一听声音隐约感觉不妙,队伍中出来一个大汉,一把宰牛刀扎进了木桌里,人群霎时不敢支一声。
我见到那人,大感不妙,这不是前几日的人贩子么?要是被他们看见我,就难逃魔掌了。我慢慢隐入人群,或许可以趁人多逃走。果真他们没有发现我,我到了人圈的外围,回头一望只见老者被提着脖子,脸色青紫,奄奄一息,周围的人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原本打算一走了之,脑中想起了虎子的笑脸,如果老人不在了,虎子应该会很伤心吧。对了,虎子去哪里了,我突然警觉起来,展眼四周,不见他的影子,我有些担心。终于在一个细碎的角落里,一个小黑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是虎子,他颤巍巍端了一杯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大坏人!让你打爷爷,我烫死你!”稚嫩的童声随着尖锐的叫声从人群中炸起。虎子把一杯热茶倒在了妇人的腿上,妇人被烫得脸色一白,夸张地叫唤着。大汉脸色一青,朝虎子的肚子就是一脚,随口骂道:“不知死活!”
虎子被重重踹倒在地,滑开数米,躺在地上轻颤。
我极为愤怒,简直是禽兽不如,对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虎子一家对我有恩,哪怕明知很危险,我也要放手一搏,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
我随手端起油锅,管不了有多烫,朝人群中一泼,顿时鸡飞狗跳,人声俱沸。慌乱之时,我抱起虎子,慌忙逃走。我不识路,东跑西窜,霎时感觉体力有些不支,最糟糕的是那些人竟追了上来。胡乱当中,跑进了狭窄的巷子,此刻已感觉头晕眼花,胸闷气短,我明白若是带着虎子一起,我们两人一个都逃不掉。
巷子里有好几户人家,我都敲了个遍,好不容易有人开了门竟是个老妇人!我不知那人如何,便将虎子托付给了她,只愿天佑善儿,祝他平安。
身体越来越沉重,我感觉心胸不断地涌动,身上的筋骨如同撕裂般疼痛。此刻,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逃便是亡。迷迷糊糊中,也不知怎么着,突然一阵剧痛,使我打了一个激灵,紧接着整个人摔倒在地,接着便毫无知觉。我摸了摸我的小腿,仍然毫无知觉,回头一望,那几人正在巷口恶狠狠地看着我。我知道,一定是我的腿被打断了。
我被他们从巷口拖了出来,老板娘赏了我好几个耳光,把我从昏迷中唤醒,除了脸庞的胀痛之感和小腿的无力感,我此时心里只剩下悲戚的苍凉。
他们都静静看着我离去,百姓也好,老人也罢。此时他们的眼中早已被恐惧贯穿,并非无能无力,只能说是有心无力。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救了他们,却总是没有人来救我,上一次被当做货物死里逃生,这次却再入魔掌。
我深深感受到弱者在这个世界是多么无力,家仇我报不了,现在连自己也救不了。如果可以,我情愿用我这颗善心换来一份自保的能力,哪怕变得无情,成为恶魔,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