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喜欢人们把她归为小女人之列,但张爱玲毕竟不是一般的小女人,这个李鸿章的曾外孙女儿,骨子里的贵族气逼人,如果她是个小女人,也算得是千年成精的小女人了。
很长一段时间,文学史上不愿给这个小女子留一片地儿,人们对她的名字生疏而模糊。让张爱玲重放光彩的是香港一位叫亦舒的女子,她的文字极受张爱玲的影响,当她成功地将人们的眼球吸引住的时候,她坦然地表白,自己不过是模仿了张爱玲,而且得其精髓尚不及张的百分之一。于是,人们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位被遗忘好久的奇女子,才发现我们忽略的不仅仅是一个民国的小女子,而是中国文学史的耻辱——是谁用什么标准将这样的文学天才排斥在中国文学史之外?
当张爱玲再次走进我们的视野,已是一个古稀老人,她已经无力再关心她的祖国重新掀起的“张爱玲热”,然后就在孤独中走完了她坎坷的人生之路。
张爱玲的文字,自然天成、犀利、爽亮、细碎。作为小说家,张爱玲可以说一出发即踏上巅峰,一出手即成经典。今天重读《金锁记》与《倾城之恋》,把它放在“五四”以来任何一位“经典作家”的名著之林,只有“谁能企及”的问题而不存在“是否逊色”的问题。难怪早在五十年前,傅雷就称之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了。
也许因为她是个小女人,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血雨腥风的纷争中,中国的作家、学者,或情不自禁或跃跃欲试或身不由己地卷入改变中国命运的大革命,而张爱玲则不入任何组织党派,只在她的洋房里写着一个又一个的传奇。她说:“把我与冰心、丁玲并列,我是不以为荣的。”她宁愿与既不革命也不自以为高雅的苏青为伍。这就是小女人情怀,在她看来,无论革命怎样如火如荼,本与女人是不相干的。那时候最可笑的恐怕就是那位三流演员蓝苹吧,她是怀着满腔的热血投奔延安的,但她也同样以异样的激情把那场“文化革命”推向了巅峰。“革命”的女人,最终“革”得连自己的性别都模糊了。
张爱玲的可爱就是她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自己是个女人的本色。正如马兰所说:“她完全做了她自己。她素来自豪是自食其力的妇女,做女人也做得妙趣横生。”现代女作家中没有谁比张更擅长描写衣饰并且身体力行。她大穿特穿奇装异服,得意洋洋地招摇过市,身后跟着一帮小孩大叫张爱玲,张爱玲。她是看透了人生的荒凉无聊才活得光芒四射、洒脱自在。她快乐地享受自己的青春才情。1950年,已经是新生的中国了,以夏衍为首的上海文艺界人士召开大会,也请了张爱玲。她一身亮丽的旗袍,把一些才入城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事后流言渐起,说张跟汉奸文人有关系,作品与工农大众距离太远。张爱玲知道,这块土地容不下她的个性了。她不愿被毁灭,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从此客居异乡,直至去世。
说她和汉奸文人有关,指的就是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胡兰成这人,我们没法评价,无论谁为胡兰成说一句好话,都难免遭受攻击,但我想能被清高孤傲的张爱玲所欣赏和爱,应该是个不简单的人。她自己曾经说,在胡的面前一向高傲的她就瞬间矮了,直至矮成了一粒尘埃。张和胡的爱情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胡是有妻室之人,而张当时年仅23岁,但张对胡的爱是深入骨髓的。张在无法完全获得胡的爱的时候,也只好“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读之令人肝肠欲裂,目之潸然。
1946年抗战结束了,胡因当了汉奸被国民政府通缉,躲藏在温州老家,所有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张却去看望他。不过这次让张心灵备受折磨的不是胡被当成汉奸,而是胡和其他几个女人纠缠不清的关系。张在温州逗留数日,终难与心爱的人琴瑟和谐,凄然离去。她走的那天。胡兰成送她,天下着雨。不几日爱玲有钱寄来,亦有信来:“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都说女人情多泪亦多,但张爱玲是很少流泪的。与父亲反目时,她大哭过。在香港求学时有次放假炎樱没等她先回了上海,她伤心痛哭又追她而去。再就是这一次……
天公应离情。二十多天的温州寻夫行结束了,阵阵春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雨水和泪水中满腔的哀怨包围了爱玲,把昔日的热焰浇灭殆尽,把欲仙欲死的爱境冲刷得人去楼空,把一代才女的爱之繁花打落得残红遍地……
这一段爱情注定是要毁灭的,因为张的心已被伤得千疮百孔。后来胡又经上海,去张居所住宿,张十分冷淡。当夜,二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兰成到张爱玲床前,俯身吻她,她伸出双手紧抱着他,泪涕涟涟,哽咽中一句“兰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曾经沧海难为水。到底曾经爱过,而且是铭心刻骨的爱,哪怕虽有千般委屈,但委实难以放下。
此处,我已无法再将此文写下去了,就用张爱玲的这句话结束吧。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