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在你的手里,也在我的手里释放着温度,芳香温润着需要温暖的心房,灯光柔和地散落在书页上。
一
一位在厦门做记者的女孩子来银川看朋友,她的朋友是我极熟悉的哥们。在送别她的那天,他邀请我去一起坐坐,见见这个女子。这是个干练而洁净的女子。我们谈话,除了旅游,还有文学,这样的话题对于她是合适的,也是她喜欢的。很自然我们谈到了徐志摩。在所有的诗人中,我对徐志摩情有独钟。尽管我是那么痴迷戴望舒的《雨巷》,但对于诗人来说,或许是因为徐志摩身上东方韵味流淌的书卷情浓,或许是他那跌宕悲壮的爱情故事演绎的感人至深,又或许是他那行云流水的诗句书写的悠扬婉转。总之他满足了我所有的诗人情结:一个大胆追求爱、自由和美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将浪漫诠释到极致的自然主义者,一个不染人间一丝瑕疵的唯美主义者。
我对徐志摩的喜欢,与我浙江的四年读书生活有一定关系,更与我的性格有一定关系。或许我不喜欢那种个性张扬的投枪匕首,便对这个从浙江走出来的文弱诗人有更多的认同。他没有像他的同乡鲁迅、郁达夫一样,在政治上铿锵有力,旗帜鲜明,他身上粘附更多的是魏晋风骨,好像永远蒙着一层朦胧的轻雾,再加上泰戈尔、罗素的影响,使他在自然文学上走得潇洒而畅然。我不敢说我能读懂他的诗,只是能在别人的注解中浅尝一二。他清雅秀丽的文字描绘出的幽谧胜景让我神怡向往:“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他用浓得化不开的空灵情感吟咏出的似水柔情让我无限回味:“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这是一位将中国古典诗词、散曲、民歌与欧美浪漫诗风、样式熔铸在一起的新式诗人,他用音乐、绘画、建筑的方式,在现代白话格律诗的原野上耕耘出一种哀而不伤的中和美,清水芙蓉般的自然美,秘响傍通的含蓄美,清新雅洁的意象美。他更是一位用生命去写诗的实践者,谈话是诗,举动是诗,生活是诗,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间散作缤纷的花雨。他牺牲一切平凡的安逸,用他“山洪暴发”的激烈情感、用他四月天的心去追求一个梦想之神圣的境界,直至生命消散。
厦门女孩说,大学时候,徐志摩是他心中白马王子的样板,当然后来有了变化。诗人的爱情,总让人浮想联翩。尽管他的感情经历备受争议,但他所经历的爱情,总是被他演绎得凄艳绝美。徐志摩遵照他的爱情宣言“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将纲常伦理、宗法家风完全抛在身后,在爱情之路上走的坚强果断却又荆棘密布。热情诚挚的徐志摩在大家闺秀的张幼仪身上找不到诗的流泻与升腾,这对一个诗人来说是痛苦而无望的,他需要爱,渴望爱。在康桥河畔月老系铃下,灵动飘逸的世纪美女林徽因成为他“波心一点光”,不知是林的怯弱,还是机缘的作弄,这次恋爱很快就流产了,于是诗人“收拾一筐的红叶,露凋秋伤的枫叶,铺盖在你的新坟之上——长眠着美丽的希望!”在他天茫茫,地茫茫,心更茫茫的时候,一个忠厚柔漫叫陆小曼的女子终于牵住了他久久漂泊的心。“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在半空中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只浴火焚烧的凤凰,终于在爱情滋润下开始了创作的激情。
诗人总爱有一个诗化的结局,这位空灵的唯美诗人正像自己诗中所写“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在1931年的飞机坠落中永远地飘入遥远的天国,一个35岁的生命就这么悲情地离开尘俗。他为人类留下如此精美的诗篇,自己却化作一朵彩虹潸然而去。
二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徐志摩《再别康桥》
喜欢这样的诗人,无需任何理由。尽管官方给他在文学史留的位置远不能跟鲁迅、茅盾等人相比,但从文学自身的审美和诗人的魅力上,很少有人能和徐志摩相比。我一直认为文学没有能力承担起干预社会的重任,在任何时代,只有政治才是维持社会秩序的唯一工具,那么文学只算得上是拯救人类灵魂的一剂良药。诗人,就应该像徐志摩和戴望舒那样,让语言直接滋润你的灵魂。美应该是诗的灵魂,留洋西方的徐志摩,诗风欧化,流动着内在的韵律和节奏,情感真挚、充沛。
徐志摩的审美情趣,从他的交友中也能看出一二,胡适、梁启超、郁达夫、沈从文、泰戈尔……这些社会名流兼文化名人,长辈与他亦师亦友,同辈与他亲密无间。风流倜傥的诗人,在朋友的眼中天真挚诚、不计名利、热情无私、活泼风趣。
女人是美的化身,徐志摩的诗与女人息息相关。他一生的文风基本上来自三个方向,也就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三个女性:张幼仪、林徽因、陆小曼。像许多抒情诗人一样,女性是徐志摩灵感的源泉,也是他悲剧的根源。
张幼仪,应该算是当时的名门闺秀,我想她也是很美丽的女子。但她是政界风云人物张君励的妹妹。女人只有远离政治才显其可爱。我不知道,徐志摩当时为何会把从未谋面的张幼仪迎娶进门。是基于某种需要还是迫于某种压力?不过,出身显赫富贵的张幼仪却不娇纵,相夫教子,恪尽妇道。而徐志摩对这桩“无爱的婚姻”始终心存疑虑,于是怀着苦闷远走英伦。在英国念书时结识林徽因,因此引发了徐志摩与张幼仪的婚姻危机,最终于1922年3月,两人在柏林离婚。徐志摩还写下《笑解烦恼结》一诗送给张幼仪,痛斥封建礼教后说,“此去清风白日,自由道风景好”。张幼仪毕竟是个世俗女子,坚守着从一而终的思想,坚强地把失去徐的痛苦转化为对事业的动力,她自立、自强,继续侍奉公公,抚养儿子,并在上海创立时装公司、女子银行,成绩也极显著,直到56岁才再次结婚,得享天年,当然也赢得了当时社会的赞誉。
林徽因,这是个奇女子,这样的女子,哪怕只能得她一秒之爱,灵魂都会得到飞升。徐志摩无法逃避地将自己的“烦恼结”系在了林徽因身上。林徽因秀外慧中,是有名的才女,其父林长民也是社会名流。她与徐志摩相识时只有17岁,那是个充满梦想的年龄,你可以想象她沉浸在怎样的幸福和幻想中,但相知很深的徐和林,最终没能走在一起。林徽因还是嫁给了梁启超之子,后来的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他们的姻缘也是一段佳话。从此林徽因成为徐志摩梦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完美身影。
陆小曼,我在一篇文章中用了一个“忠厚柔漫”的词,有朋友指出这样来形容陆小曼并不十分恰当,因为陆小曼是有名的美人加才女,当时的社交名媛,她与徐志摩相恋时已是有夫之妇,两人的恋情成为当时最轰动的社会新闻之一。徐志摩的《爱眉小札》记录了他们的爱情经受了许多痛苦折磨,“眉,这恋爱是大事情,是难事情,是关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圣,那才是不可侵犯”。印象最深的是他写给陆小曼信中的一句话:“龙龙,我的肝肠寸寸地断了。”最终两人走到了一起。但婚后的徐志摩并非进了天堂,他父亲始终不承认陆小曼这个儿媳。所以,徐志摩离家到北平教书,但陆小曼坚持留在上海,于是徐志摩只得经常在平沪两地奔波。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搭乘济南号邮机从南京飞向北平,因为他答应20日要帮助林徽因筹划一个学术讲座。飞机在山东党家山上空撞山炸毁,不想再飞的诗人死于飞。
追求完美的徐志摩,这样的结局不知算不算完美,他死后,他的生命被热爱他的女性用不同的方式延续:林徽因拣拾了一块失事飞机的碎片珍藏到去世,并提议设置“志摩奖金”来鼓励文学青年;陆小曼终身素服,绝足社交场所,编辑出版《徐志摩全集》成为她唯一的心愿,而由于种种原因,这一愿望直到1965年她辞世也没能实现。
当我们很随意地吟诵出“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时候,我们还是很容易想到与诗人灵魂相伴的女人。林徽因,也许在感情上稍微自私了一点吧,要是她当初不另嫁他人,我们的诗人也不会英年早逝,但这能怪她吗?陆小曼,尽管有时性格有点娇纵,却是至情至性至纯至美至善至真的,也只有她最爱我们的诗人。徐志摩死后,她收起了自己的柔情也收起了自己的豪情,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重新走进她的情感世界,她将心门深锁,怀着诗人留给她的记忆了此残生。
“曼曼,我好累,我不想再飞了,只想在你臂弯里睡。”这竟成了徐志摩的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