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是我出生的地方,人们对海原这个名字之所以不陌生,是因为它是“西海固”这个特有名字的组成部分。我出生的时候,海原是没有水的,但我一直认为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一定是一片海,烟波浩渺的海,也许是某个风高月黑的夜里,不知谁惹恼了上天,这片海冷却凝固成了广袤起伏的黄土高坡。
多年后的我,站在凸起的山峁上,仿佛还能听见这雄浑厚土深处的海啸,这是黄土高原的交响乐。
山塬交盘如螺,蛛网样的沟壑辅辏密布。崾崄横卧如桥,突兀的岗阜森列成将士的阵型。数条泥河的黄绸带,在历史犁就的巨川内飘舞,宛若腾跃的飞龙。一枚金果般的日头,从崖畔下弹出,引来群鸟的追逐。被啄破的残日,碰落于西山的尽头,溅起了金红色的汁液,濡湿了黄昏床铺上的云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肆虐的西北风怒号着,犹如千万匹狂驰的野驹,横扫着这片昏睡的黄土地。
天空的瞳仁,终于滚落成漫漫黑夜。滚滚沙尘迷瞎了星辰的眼睛。峁塬顶上,一株驼背的老槐树的枝丫,吃力地端举着淌着浊泪的月亮。昏黄的月光,如若黏稠的汤羹,摊洒于空荡荡的川谷河岸。
迷蒙中,一根裤带般的羊肠小道在长满野草的陡坡和布满酸枣刺的崖畔上摇摆,垂挂。
游荡的烟霭,恰如亘古的幽魂,沿着秃裸的山梁,攀援而上。然后,失足跌入了万丈深渊,震荡起了千古不散的历史回音。
岁月老了。海原山山峁峁依旧。
一只茕茕孑立的苍鹫,瞪视着荒寞、旷远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