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街,分左沿和右沿,中间夹着一条自紫禁城里流出来的凤凰泉。正是“凤凰泉水清如许,杨柳倚翠恰当时”。左右沿街道均是三丈三尺宽,三里三引长,青石铺就,不染尘埃。有持戟挂弓的军士不留缝隙的来回游走巡逻,戒备之森严便是有飞鸟飞过都会给射下来。
盖因大宋朝开国从龙之人均暂居于此街!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凤凰泉突发了大水淹了此地,只怕眼下这个尚不满一旬的大宋朝就要分崩离析了。
左沿从左数起第三座宅院,两座威武石狮夹着两扇厚重朱门,门脸儿上挂着一方牌匾,上书三个烫金闪耀大字:留侯府!
穿堂过厅,一群丫鬟踩着小碎步,手托着一盆盆的美酒佳肴,飘一般来到留侯府的后花园,在老远就能够听见热闹杂乱的声响。走过了小桥,绕过了弯曲小径,视线豁然开朗。只见一群汉子正热闹的聚在凉亭周围,敞开衣襟,扯开嗓子,喝酒吃肉,还有一人在荷花池内摸鱼,更有两人当众就地行乐,场面好不快活****。这一幕直看的一众服侍的婢女们面红耳赤。
“哈哈哈。泥鳅孙,俺后劲儿十足,你行是不行?要不行了赶紧缴了粮一边儿歇着去,别逞能反把腰给折了,到时候还害的俺被哥哥责罚。”一个一脸钢须铁茬,满身腱子肉,胸毛浓密的跟熊瞎子也似的汉子嚷嚷道,顿时引起周围一群人爆笑。一边说着,这肥壮大汉还不停的摩动他两片黑黝黝的大腚。身下娇小的婢女被折腾的痛苦不堪却只能咬牙硬受。
旁边的一个身形干瘦,颔下一撮干稀胡子的老头儿一边耸动一边呼哧呼哧道:“温魁你休要拿哥哥压我!凭的须是真本事。且看今日老朽如何大展雄风!嘿!嘿!嘿!尔就等着……等着把你家的小娘子送上老朽宝贝儿子的床吧!”温魁道:“你家那小子俺们家翠莲看不上,瞧瞧你那小泥鳅,俺可不能害了俺闺女。嘿嘿,既然你不认输,那俺就不客气了,看俺的无敌旋风钻!”泥鳅孙道:“莫要得意!老朽也有绝招!你家翠莲老朽要定了!”
“好!”
“漂亮,精彩!”
“泥鳅孙你行不行?不行俺们替你啊!”
“对对对!保管给你赢个标致又能干的儿媳妇回来。”
“哈哈哈哈!”
一群人哄哄闹闹,却与这后花园幽静清雅的景致很是相违。若叫这宅子原先的主人瞧见了,悲愤于自己耗尽心血栽培养护的“十八曲洞天”庭院被如此糟践,只怕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找这些莽汉算账。
这时,从一旁的碎石道上转出来一人,相貌可谓堂堂正正,双眉倒插如剑,两眼璀璨若星,衣着不显华丽却很干净合体,腰间配有看不出价值的玉饰,行走起来佩环交击声音悦耳,上唇两条修剪整齐略有锋利的胡子,配合整体形貌打扮,使得这人既显温文儒雅,又有一股凛冽之气。
“咳咳!哥哥到!”有人看到中年人走来,立即丢下手里食物跳了起来。
众人忙起身行礼,喝声洪亮,“给哥哥见礼!”便是泥鳅孙和温魁也果断退洞而出,囫囵提起裤腰带,羞臊的满脸通红。
“得了得了!说过多少次了,自家兄弟,又是在自家地盘,哪这么多碍眼的俗礼?”说着,这仪态不俗的中年人便就一屁股坐在众人之间,招呼众人也随意坐下,“孙猊裘,温魁,你们两个不省事的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俗!俗不可耐!”挥了挥手,自有婢女上前将那两个遭受征伐的侍女抬走。温傀道:“嘿嘿嘿嘿,这个……叫哥哥见笑了,见笑了。”孙猊裘道:“哥哥,这可都怪这温魁。你来给评评理。小老儿好声好气的给我家儿子向他提亲,这货倒好,硬说我家儿子那个不行。我家儿子是我生的,我这把年纪了尚且一夜七次,我家儿子哪有不行的道理?这货不信,老朽所幸就丢下老脸了,和他比比!”
温魁脸红脖子粗,一脸钢须抖擞,道:“可是你这老货硬要比的,还说俺怕你。俺会怕你?比比就比比!再说了,老子行儿子就行啦?俺还一夜十次呢,可俺家闺女连那传家宝都没的,就更别说行不行了!”一群人听了这话轰然大笑。孙猊裘反击:“那是你家婆娘不会生。”温魁道:“你家婆娘就会生了?”
“我家婆娘就会生!生的还是带把的茶壶!”
“俺家婆娘……”
还不待吼一嗓子出来,一块肥腻的鸡腿就塞进了温魁的大嘴巴里。那中年人道:“行啦行啦。自家兄弟闹归闹,别吵吵。你们这事儿哥哥给你们做主了。这样,你们俩安排个好时辰,让两个娃娃碰个面,相相看。对上眼了呢,咱们兄弟亲上加亲。若是对不上也甭管谁看上谁,当是月老昏了没给搭线,这事儿就揭过。”说到这里似连他也觉得这是个绝好的主意,大手一挥,拍板定论,“行了就这么定了!”
温魁嘟囔道:“俺们家翠莲可是老早说过,要嫁就嫁盖世英雄,就像她爹俺这样的,哪看的上老泥鳅家的小泥鳅。”众人听的清楚,笑闹又起。孙猊裘道:“哥哥都发话了,温魁你还有什么说的?你就准备着生辰八字,待王婆上门说媒吧。”说着就得意的捏着下巴那又干又稀的胡子,显得对自家儿子信心爆满。
便在这个时候,一声粗声大笑传来:“哈哈哈,摸到了摸到了!”众人寻声望去,就看到一青衫男子站在荷塘里,双手捧着一团亮眼的金色高举过顶。那团金色兀自跳动着,甩出万千水珠,映阳闪烁。温魁立即吼起了嗓子:“二哥哥好本事!”孙猊裘终于把自己的衣服整理顺了,看着青衫男子手里的那一团金色,讶然道:“亮瞎老朽的花眼!竟然真的是‘金龙鱼’诶!”
青衫男子死命箍着那扭身甩尾的大金鱼,得意的道:“哈哈哈!可不就是传说中的‘金龙鱼’!我早就说了这池子里有金光,你们这群榆木疙瘩不晓事,说我眼花,哼哼,现在瞧见了吧?吓傻了吧!”待他跳上岸,就近一看,好家伙,那鱼个头当真不是一般的大,足可比四五岁男童了,更见其腮边鱼须抖扭,身上金鳞耀金光,抖出来的水珠都似金珠。
“见过哥哥!哥哥来的应景儿。小弟在池子里湿了半晌的身也不见着鱼出来,哥哥一来这鱼便给我逮住了,你们说巧不巧,应景儿不应?哈哈!此鱼就当是哥哥的。”大笑着,这个青衫男子就单膝跪地,将大金鱼献上。只见此人生的却颇为丑陋,额凸颔突,钩鼻深眼,大耳长唇,这卖相半夜走出去怕是能把人吓死。
中年人看着大金鱼,目中似有金光映射,一边接过鱼一边道:“哎呦!这鱼好大气力,差点抓不住!二弟快快起来,莫要如此。温魁,把你的刀拿来。”温魁一边递刀一边问:“哥哥要刀做甚?”中年人道:“笨!自然是宰鱼了!此鱼如此跳脱,肉质一定紧实,好吃至极。如此美味,当与众兄弟同享。”
“不可!”
“不能啊!”
“哥哥莫要!”
却不想一群人大呼起来,青衫男子更是一把夺过温魁的鬼头九环刀。不等中年人开口,温魁就问道:“你们这是做甚?吃个鱼罢了。这是要吓死俺不成?”孙猊裘怒指温魁:“你这憨货!这可是‘金龙鱼’,你也敢吃?吃进去你不怕夭寿,俺还害怕祸延俺家儿媳妇,进而祸及我老孙家呢。你可晓得啥是‘金龙鱼’不?这是天龙下凡,是祥瑞,是……得天下之吉兆!你啊你!”说完孙猊裘就不理温魁,转而对那中年人道:“哥哥,这鱼万万是吃不得的啊。”
“是啊!”
“吃不得!”
中年人似还没有缓过来,“这鱼还有这些说道?”
孙猊裘胡子一翘,道:“先人传下来的,哪能有错?且听我道来!原先这宅子乃是前金户部尚书许高嵩的,此人自中举人起便一路官运亨通,从芝麻县令起二十年内便官至一部尚书,羡煞多少人?眼看着就要位列三公了,却被人参了一本,言此宅中有‘金龙鱼’。崇真帝暗命许高嵩献鱼。许高嵩自称有小人陷害,恶了崇真帝,终叫崇真帝随便寻了个借口砍了脑袋。也该是许高嵩享运尽了。据说后来崇真帝命人翻遍了宅子也不曾看到‘金龙鱼’的影子。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这宅子也就一直空着。而今哥哥得……当今圣上赏赐次宅,哥哥不来此鱼不出,哥哥一来二哥哥就捉得此鱼献于哥哥……这象征……这其中玄机奥妙,当不用细说也!如此,哥哥这鱼非但吃不得,还得悉心养着才是。”
周围众人听了孙猊裘所言,无不点头应和。
中年人先是愣了愣,随即仰天大笑,笑声直透庭院十八曲径,“锵”得一声,中年人抽出温魁的鬼头九环刀,“孙猊裘你说的我赵公明不信!”提高了声音,一手按住乱扑腾的大金鱼,一手捏着大刀,“功名只在马上取,富贵全由性命拼!眼下的局面,是兄弟们用命用血拼出来的,来日如何……咱们兄弟也当继续拼下去,祸福荣辱又和这鱼有何干系?今日兴致到了,美酒佳人享了,偏就这金龙鱼的滋味没尝过,岂不遗憾?吃了这鱼,富也罢祸也罢,大伙儿,可敢与赵公明祸福与共?”
“吼吼!听哥哥的话,吃鱼!”温魁大声吼道,他是什么也不管,就一句:听公明哥哥的话!
众人也给赵公明的话激的热血沸腾,哪还管其他,“吃鱼!吃鱼!吃鱼!”
只那位青衫男子,生的极丑的二哥哥朱尤四,在高喊“吃鱼”之时那深陷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哈哈!吃鱼!”赵公明大笑一声,一刀切下。
那鱼就此没了动静。
院内顿时又热闹非凡起来,不,比之前更甚,汗水与酒水齐飞,吼声与笑声杂鸣。
过不得多时,一个身材瘦小行动敏捷的黑衣人溜到了赵公明身边,凑在他耳朵里嘀咕起来。赵公明咬了一口鱼生,神色微变就起身道:“诸位兄弟吃好喝好。有重要客人来访,我须得去迎接。”温魁道:“什么鸟人,竟然要哥哥去接。哥哥尽管喝着,看俺去把他提来。”赵公明没个大佬样的戏谑道:“当真?那‘明镜剑斋’的龙姑娘就烦请温虎将给我提来吧。”
场面顷刻间死寂下来。
“这个……嘿嘿,哥哥你看……俺这不是……喝醉……醉了嘛?”一说完,竟然真的倒在一边,发起了酒疯。
“你这憨货!”赵公明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甩手就急匆匆和那黑衣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