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一个建立在马背上的铁血帝国,享国祚一百五十年。有金一朝,国家从肇建之初,百年之内便不曾停下它那奔腾的铁蹄。东至渤瀚洋,南抵昆仑海,北及万里草原,往西贯穿十万大山直至极西蛮夷之地,到处都是它的马蹄印子。
征伐八荒,天下布武,便是这个国家的主旋律!自金高祖完颜猎以降,大金十位皇帝中有七位都不曾解甲卸鞍,刀剑归鞘。
“天下烽火一百载,几多冤魂今何在?旍旗十万良人泪,纵也帝王沙场埋!”连带着前几位皇帝都享国日短,皆沙场裹尸。
直至第八位皇帝金文帝与第九位皇帝景帝一改江湖庙堂之气象,行抑武扬文之策,施休养生息之法,崇道教之无为,废兵家之坚利,遂有“天启文景盛世”,国家繁荣,万邦臣服。
然则帝国百年穷兵黩武,征伐天下之积祸实非一朝一夕所能根除。文景二帝圣明,也终难敌过生老病死。在景帝驾鹤之后,后继者崇真帝“乃有祖风”,“复起武事”,更行法家之严刑峻法,又大兴土木,建豹房鹿园,修百万里驰道,又欲造“神舟”十万,以远征崇洋瀚海,更好大喜功,四征草原,皆败而归。
如此这般,积祸累患终井喷爆发,举国动荡。而后遂有“六家分金”——与文景二帝“共治天下”的六大世家:嬴、朱、奢、李、艾新觉罗、慕容,一举分裂帝国中原大地,分建秦、燕、汉、韩、清、梁六国!
大金遗存,却已尽失天下四方之疆土,只控京畿直隶千里之地,不复往日,是为“后金”。
天下自此一分为七,太平五十余年之后再陷入连年战乱之境地。“皇帝轮流做,今日到谁家?”这便是这段“七国争霸”时期最形象鲜明的写照。
直至有一人自梁地揭竿起兵,初以十八之众,而后聚百万之兵,锋刃所向,尽皆披靡。历时八载,最终一统宇内,定鼎乾坤,正是时下之大宋朝也!
司马简静静地诉说着,宋煌亦静静地听着。前后一百六十余年的历史就在司马简的口中娓娓道来。此乾书房亦是前朝大金皇帝“烹制天下”之所,空旷,庄严,厚重,肃穆。然此刻,前金朝的史官却在此地对着新朝的帝王诉说着旧朝的盛衰兴亡,宋煌觉得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和悲哀。
同时,宋煌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如果自己的屁股坐不稳这个位置,只怕过不了许久,这个司马简又会对着另一个新皇帝说道这些盛衰兴亡事吧?
宋煌终于能够体会到什么是“高处不胜寒”了。
没有退路!无论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无论自己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屁股下的这个宛如云团般柔软舒适的椅子,都必须牢牢的坐稳了!一声拍击响回荡在殿内,宋煌重重的拍了一下龙塌扶手。
这可是极品红木制成的椅子啊,其上又涂金漆,雕九爪金龙,这样的家什自己前一世只怕一辈子都享用不起,而今它却是属于我的!我想坐就坐,愿意躺就躺,闲了还可以跳上去踩几脚,岂不快哉?更重要的是,它是龙椅!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着这世间最大的权力!只有坐稳它,我才能保住性命;只有坐稳了它,我才能享受这一世的逍遥自在;只有坐稳了它,这个世界才会绕着我转!
宋煌脸颊激红,愤而站起,他像是在昭告天下,又似在激励自我,弄不好此刻只怕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激荡的内心,“朕是皇帝,朕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属于朕的!朕的江山将千世万世,永续不朽!”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不息。司马简赶忙跪倒在地,似是不受龙威。
吼完之后宋煌就冷静下来。冷静之后自己都有些愕然,刚才怎么就吼出那一番话来呢?千世万世?这不成了秦始皇吗?这人吼的挺响亮的,最后二世就亡了,枉费了他一统天下的旷世功业,叫流氓刘邦捡了大便宜。现在咱是皇帝了,可绝对不能学他。宋煌瞧那司马简跪伏在地,想起刚才的豪言壮语脸上莫名有些羞臊,又有些愤怒,鬼使神差的道:“司马简,你觉得朕在说大话?”
“陛下明鉴,微臣不敢!”
“不敢?哼哼!”宋煌转离了龙榻龙案,来到司马简身边,抓起一本史书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的文字竟然是他认识的繁体字,心里松了口气,便将书一丢,“不敢什么?不敢在朕面前承认你就是不信朕的话?”宋煌性子也偏执拗,继续道:“既然你不信,那朕就偏偏要你看着朕是如何做到的!你看不到了再让你的儿子看,你儿子看到不到了再让你孙子看。回去告诉你的儿孙,来日看到我大宋强盛辉煌之日,家祭的时候别忘了告诉你。”
司马简心里一声苦笑,道:“遵旨!”
其时,得了指点的袁崇罡一面驾马狂奔,一面念叨着军师的话,就怕给忘了,直往紫禁城而去。至于沿途阻挠的百姓走卒则全不在他眼里。袁把头随当今圣上万军阵中都能够冲杀个八来八回,杀敌染血无数,又哪里会在意这些蝼蚁百姓的死活?“滚开!统统滚开!挡路者死!”袁崇罡着急着回去复命,吼声如雷。
便在此时,前方行人密集,乍然被狂奔铁蹄和怒吼声惊动,顿时乱做一锅粥,你推我拦的四散,大人是反应够快散向两旁,却有一个女娃娃受了惊不能动弹,“哇哇”大哭着。“我的孙啊!”女娃的爷爷也是被人推散了,恰时候袁崇罡策马奔至了近前,眨眼的功夫就要撞上了,这老人家顿时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嘶吼。
袁崇罡心中恼怒,心道哪里跳出来的女娃子好不晓事,挡了爷爷的道,却也没有要将那小女娃踏死于铁蹄下的打算,非是心善,只是踏死一个小女娃实在不怎么光彩,叫袍泽知道了非笑话他不可,于是就一提马缰,就要纵马从那小女孩头顶上跨过去。袁崇罡对自己的骑术自然自信十足,那可是吃饭保命建功业的活儿,岂能不绝?从一个毛头小娃娃头顶跃过更不在话下。
就在这一瞬间,从旁里突然掀来一股强风,卷起飞沙攒射,就扑在了袁崇罡一人一马上。顿时人惊马嘶,竟然给吹的斜飞了出去,连人带马轰然砸在了道路右侧的一个水果摊子上。袁崇罡给摔了一个头晕目眩,但他知道是有人捣鬼,不待爬起就吼骂起来,“谁?哪个在爷爷面前造次,滚出来受死!?”一吼完就见一个白色纤细的身影站在街面上,抱着一个女娃娃,相当的突兀扎眼。袁崇罡愤然跳起,“锵”一声抽出腰间挽秋刀,“找死!”
由战阵厮杀中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释放,周遭的百姓顿时噤若寒蝉。眼看着那个白色身影就要丧命在那寒晃晃的利刃下,众人都不忍直视。只有那个小女娃的爷爷看到,倏尔间一道亮光一闪,就见一柄长剑抵在了袁崇罡的粗糙咽喉上,接着便听的一声极好听极好听的声音:“挽秋刀?看在那个人的份上我不是杀你。趁我改变主意之前……滚吧。”
袁崇罡额头滑落一滴冷汗,高举挽秋刀的姿势也僵硬住,他无法看清眼前女人是如何出剑的,因为太快了,也看不清眼前女人的面容,因为被垂下的青丝遮蔽,还用轻纱蒙了面。不过有一点袁崇罡就算瞎了也能看清——倘若再不走,就真的会没命。后退一步,然后迅速的归刀入鞘,牵过受惊的坐骑,翻身上马就绝尘而去,“这笔账暂且先记下,日后在算!”
小老人这才扑过去,心疼的抢过自家孙女,满嘴的“谢谢大侠救命之恩”,等他激动的想要下跪的时候,就觉得眼前吹起一阵风,眼一闭再睁开,就已经不见了那个大侠的身影了。
只是谁都没有听到一声轻若云烟的呢喃随风而逝:这天下终究是不该属于他的……
袁崇罡匆匆回到紫禁城。紫禁城内禁骑马,袁崇罡只能步行穿过了一片宫殿行廊,耗费了一段时间才回到乾书房外。也就在这时候,乾书房的大门嗡嗡敞开,之前见过的那个老头儿就从门缝中退了出来。袁崇罡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属下袁崇罡,求见陛下!”
“进来吧!”
袁崇罡头又低了低,现在项王不再是项王了,而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须得更加恭敬谨慎才行。从怀里掏出军师给的《朝露夕拾》双手捧过头,猫着腰踩着娘们儿的步子进入大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煌对这些僵化固定的礼仪不上心,自己走上去拿过他袁崇罡手里捧着的青皮书籍,“起来吧。辛苦了。”
“谢陛下。给陛下办差属下高兴还不及呢,不辛苦不辛苦。”
宋煌随口一应,“嗯。嗯?这字倒是写的很好看。”袁崇罡道:“军师的字自然是好看极了。属下听说,就是那前朝号称‘一字可传家’的文修老头在见了军师的字后都羞愧的封笔的了。”宋煌眉头一挑,听到了扎耳朵的一个词儿,“军师?”袁崇罡一拍脑袋,道:“陛下赎罪!差点忘了军师的话。军师说:秦、燕……”
说到这里,袁崇罡心脏猛跳,糟糕,接下来是哪里了?该死该死!之前一受到惊吓,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御前办事不力,这可是杀头罪啊!秦燕……秦燕……下一个到底是什么来着?
宋煌皱眉,道:“什么?什么秦燕?”宋煌这话就好像一盆冷水泼在了袁崇罡的身上,一身燥热的血液顷刻间冰凉下来,如有神助一般袁崇罡想了起来,“军师说秦燕……韩三地不可封王,其余随意!另外军师说她要闭关清秀,就……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秦燕韩三地不可封王?军师……算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天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来人!”
刘陈恩飘了进来听候吩咐。宋煌道:“你领他去取些奖赏。就一个月俸禄吧。另外,军师的话我不想进入第三个人的耳朵。明白?”
袁崇罡忙跪倒谢恩,并发毒誓缄口,离开大殿才心里长出一口气。天可怜见,逃过一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