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更明与钟毓期离开后,过不得多时,接连又有小太监来报,这厢“李侍中求见”,那边“卢郎令求见”,亦有“秦虞侯”“关定将”等等等等。又耐着性子接见了几个官员,宋煌就不耐了。这些官员,无论文武,却都是来请宋煌这位皇帝尽早定意封王。宋煌还未从乍然成为九五至尊的事儿里缓过心神来,又遭诸多文臣武官的谏议轰炸,烦不胜烦。待又有小太监进殿,不等他开口,宋煌就愤然一挥,“拖出去!”
便有殿外值勤执金吾卫大跨步走入,龙行虎步,凶神恶煞,就将那小太监拖了出去。可怜的小太监吓的浑身无骨似拖地离殿,连求饶都不敢张口。
宋煌又喝道:“出去!都出去!没有朕召唤谁都不得进殿半步!否则……”说到这里口气一软,否则如何?学那以前电视电影里的皇帝喊一句“斩”?宋煌有些喊不出口,便气急败坏起来,“都滚!”
包括刘陈恩在内,乾书房一干太监宫女通通被猫驱赶的老鼠一样离开,还都是倒退着离开的,将脊背向着帝王那可是犯制找死之道,这种规矩已经深深的刻入了这些陪伴在帝王身边的近侍的骨子里。“吱嗡”一声沉闷巨响,高过一丈的殿门紧紧的闭合起来。乾书房整个一下子便静谧无声,落针可闻。昏暗的环境中,一道道透光纱窗投射入殿内的光柱都清晰可见。
宋煌在空旷的殿内左右徘徊起来,“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看起来这个皇帝当的也一点不舒坦。原先的这个皇帝就这么好欺负不成?一下子竟然这么多文臣武将来逼他封王。就算我不了解情况也知道封王根本就是国家分裂的开端,以那些当官的头脑难道不知道?除非他们都盼着这个国家分裂!一个人人都盼着分裂的国家的皇帝,这龙椅坐着有个毛线意思!更别说我根本就不是原先的二十六七就做了开国皇帝的猛人好吧?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跑吧?不行!就算是跑我又能够跑到哪里去?对这个世界我一点都熟悉,待在这个皇宫里,至少安全问题有保障,有饭吃有衣穿,跑出去了我什么都不是,又能怎么活?”
“要不……就继续当这个皇帝?让那些文臣武将随便折腾去!也不行啊,那么多历史剧历史小说你都白看了,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叫那些家伙们把这个国家折腾没了,我这个亡国皇帝能有好下场?到时候新的皇帝不踩着我的头登上宝座我都跟他姓!可是就算不想让他们折腾,我又怎么阻止他们?对这个世界对这个朝廷我什么都不了解,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该死的老天爷,虽然我也幻想过要当皇帝,可也不是这样的,至少你让我继承这个身体的记忆我也不会这么苦逼啊!”
这具身体虽是屹立于国家权力金字塔顶峰,可宋煌分明能够感受到周围四伏的杀机,正有数不清的人狞笑着持刀举剑,欲望将他从这个权力顶峰斩落。宋煌越想越是惊惧,越是恼火,正好行至一根顶梁雕龙柱旁,一股邪火从心头蹿起,他一拳头就砸在了那根龙注上。就是一声巨响,一阵剧震!似起了地震一般,整个大殿都抖擞了三下。宋煌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整个拳头赫然已经钻入顶梁柱内,直没及手腕。
殿门轰然大开,执金吾卫铿锵抽刀鱼贯而入,利索干净的将宋煌围在中间,顷刻见殿内一片肃杀。宋煌缓过神来,刚要发火。却又想,这些汉子既然能够成为自己的侍卫,武艺忠心当无可怀疑,只要这具身体的前任不傻就不会将可疑人编入自己的侍卫队伍。一个能够成为开国皇帝的人会傻吗?绝无可能!如此自己当对他们好一些,自己的生命才更有保障。
宋煌便语气柔和的道:“朕没事。你们出去吧。”宋煌所想没错,这些执金吾卫无一不是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之人,具是和他这具身体的前任火里来水里去的,齐喝一声“是”,便利刃入鞘退了出去。待殿门重新关上,宋煌就惊骇的盯着那根柱子上的拳洞看了起来。这个洞,真的是自己打的?好大的力气!好硬的骨头!
宋煌突然有了一种猜测,便在殿内乱转,果然找到了位于乾书房的皇帝寝室,只见寝室内并没有多少摆设,尤其没有古玩字画这等风雅之物,却有许多兵器,武器架子上摆放着刀、枪、剑、戟,墙上挂着一张张形态各异的弓。纵是宋煌这个外行人,一眼望去也知道这些兵器都是精品中的绝品!床榻头边上更深排开一排的铠甲,金甲银甲锁子甲,应有尽有。这哪里是寝室,分明就是一座兵器库!
这个开国皇帝是个武人,纯粹的武人!为何说“纯粹”?因为宋煌注意到,这寝室内竟无一带字的物件,更别说书本了。不爱书,意味着不读兵法,不读兵法却又满屋子兵器,哪怕这位皇帝天生就拥有打胜仗的天赋,可这仍旧改变不了他是一个纯粹武人的事实。这样的人,为将也就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而做不了一军统帅,可偏偏他却成为了一国之帝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好吧,此刻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且不论这家伙是如何一屁股坐上龙椅的,想想如何应付当前之困局才是正经。忽的想到了什么,宋煌又匆匆来到正殿,装模作样的喝道:“人来!”殿门打开,老太监佝背低头,好似被一阵风吹的飘进来的柳条,“陛下有何吩咐?”宋煌道:“去!将负责记录过往历史的官员召来。并将前朝史书搬来!嗯,若是我朝史书已经编订,也一并搬来!”
无知就要多读书啊!
“是,陛下!”
虽然这个他这个皇帝处境堪忧,但是在皇宫内一亩三分地内,皇帝的话还是特好使。半个小时不到,一个气质儒雅后背微驼的老者就出现在了宋煌面前,同时一车子的书籍也摆在了乾书房殿内。这老者不卑不亢,端端正正的叩首,腔调中正清晰:“旧朝罪臣,太史书司马简,参见新国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煌微愣,扭头望向那太监:“旧朝史官?我朝史官呢?”刘陈恩心里犯嘀咕,却恭敬的道:“回禀陛下,陛下新国甫建,气象初定,尚未来得及任命本朝史官。”宋煌纳闷了,总不至于这个大宋朝是昨天才建立的吧?也罢,管他新的旧的,能助自己了解这个世界就行。宋煌又道:“侍卫何在?”
一个虎背熊腰的侍卫把头昂扬步入,单膝跪地,“在!”宋煌道:“你命人将朕自起兵之日算起,一切行军作战之文字记载,统统取来!”宋煌相信这东西一定有!就算这具身体的前任灵魂什么也不懂就知道打杀,但是他手下一定会有各方面都拿得出手的人才,做一些必做的事情,否则宋煌简直无法想象这家伙究竟要踩多少****运才能够登上皇位!
袁崇罡应声退下,可行至殿外,他却犯难了,这行军作战的文字记载该向谁要?各军各部都有,莫不是要一齐搬来?可各军部未必会给啊。袁崇罡抓耳挠腮起来。刚才自然而然就应了旨意,可此刻仔细一想却又不知如何回旨。正待冷汗直冒时,袁崇罡一拍脑袋,“看俺这驴脑袋!找军师去啊!军师可是无所不能,算无遗策的!”不久,一匹黑色骏马便如黑雕翎箭也似冲出了宫门,穿入街道,引起一串鸡飞狗跳。
乾书房内,宋煌威严的声音响起:“传令下去,谁敢泄露半分,格杀勿论!”吓唬人而已,真到了要杀人之际他倒未必狠的下心,但是宋煌觉得经自己这一吓,未必有人敢乱嚼舌根,“你退下吧,太史书留下。”如此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不过今次却多了一个人。宋煌高坐于龙塌上,道:“司马简,你既是史官,对过往历朝历代想必非常熟悉。”司马简道:“不敢欺瞒吾皇陛下!略懂而已。”宋煌指了指那一大车的书,“这些都是你编写的?”司马简道:“旧臣仅是主编令,这部《大金通篇》乃是史馆一众微末书生所书……旧臣斗胆,大金虽灭,但其史可为后鉴,还请陛下开恩,留此残籍以为后人观。”宋煌道:“朕何时说过要毁了它?司马简你想多了。”司马简暗松一口气,纳头拜倒:“新皇圣明!”
“起来吧!你也别新皇旧臣了。本朝尚无史官,你就先做着吧。朕静观后效。若是你不行我再换。”
“旧……微臣遵旨,谢主隆恩!”
宋煌道:“你来给我讲讲前朝大金的历史吧。它是如何开国的,又是如何灭亡的。朕想知道!”
也就在司马简为宋煌讲史之际,一匹高头骏马在一座朱门大宅乾骤然人立急停。袁崇罡滚落马背,急敲朱门,“宫里来人,奉旨办差,速速开门!”待朱门打开一条缝,袁崇罡却不敢放肆了,恭敬的对着门缝道:“在下执金吾殿前把头袁崇罡,奉旨求见军师!”
“等着!”门缝里传来一个柔柔糯糯的女声,朱门又合紧了,不等一会儿重新打开,“进来吧。”袁崇罡抬眼一看,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穿着熟悉的白底衫套黑袍的道服,走着走着便忍不住道:“敢问这位姐姐,玉玑姐姐何处去了?”
“不知。莫问。”
“是,是!”
传廊过洞,终来到环境清幽的后庭。恰时一曲熟悉的梁地三弦琴乐传来,清扬悠远,袁崇罡不禁失神聆听:梁地故乡,也不知何时能归,更不知家里老娘可在否?
行至荷塘凉亭外,袁崇罡低头不去视那亭中抚琴人,那是对天人的敬,道:“禀军师,陛下索要行军作战之文字记录,军师这里可有?”
“行军记录?那小子大字不识几个,却是要来何用?”这是一个偏中性但是一听仍知是女声的声音,清淡而脆亮,尤其此刻说来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戏谑,“算了,由他闹腾吧。玉璇,你去我书房把那本《朝露夕拾》取来,交予袁把头。”
“谢军师!”
“辛苦你了。嗯,你回去也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他:燕秦汉三地不可封王,其余随意。谨记,需原话一字不落。另外,我已卸去军师之职,今后若无大事不可扰我清修。这话也一并传达吧。”
“燕秦汉三地不可封王,其余随意!若无要事不扰军师清修!小人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