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到省一监去
生活中有许多事情是难以预料的。
1992年5月15日上午,事务长急匆匆来找我:“你快将我女儿的照片洗出来,下午你要到杭州去了!”
“到杭州去?”我以为事务长在开玩笑。
“消息绝对可靠,中午有专车将来五监接你和傅明(化名)到杭州去演出。”
“真的?”我惊喜得情不自禁。傅明是我演小品的搭档。
“当然是真的!”
去杭州演出,又去拍录像?我从心里笑了。
奇怪的是直到上午11:00教育科还没有来正式通知我,也许事务长搞错了吧。
傅明早就打好行李,上午我心神不定地打好铺盖,中午再也无心睡觉,等呀等……正当我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时,金浪副科长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
“你接到通知了吧,准备好了吗?快走吧,车子已等在监外了。”接着金科长告诉我这次是去开化省一监演出的。
原来不是到杭州,而是到一监去,我似乎有点失望。
金科长向我俩宣布了纪律,希望我们能为五监争光。我俩向科长作了保证。
省一监来接的是两位教育科干部。其中一位狱政科俞干事很客气地对我说:“汪爱源,《浙江新生报》上几乎期期有你的作品,你的名气很大。”
另一位戴眼镜的李干事说:“在省汇演中,你的双簧演得很好,这次我们来邀请你一起参加演出,因为北京司法部领导最近要来我们省一监……”
原来在最近劳改局举办的第二届全省文艺汇演中,我创作、演出的双簧受到观众热烈欢迎,荣获创作、表演两个二等奖。这次省一监为了办学上部优,中央司法部要来审查,为了招待贵宾,就邀请我们的节目去演出。这当然令人愉快。
汽车开到十里丰支队,又上来了3位省里获奖的演员,他们是陈仲(化名)、王连(化名)和朱旭东。
老朋友们再次相逢,分外亲近,有聊不完的开心事。
曲径通幽
省一监位于一个四面环山的大山岙中,分3个车间。3个车间又被隔在3个小山岙之中。我们这次住在二车间,因为入监队在二车间。
入监队位于半山腰,当我沿着一条小道拾级而上时,真有曲径通幽的味道。
这些年来由于演出我曾到过蒋堂、十里丰、二监和四监,但没有一个单位的环境像一监入监队那样优美。这里到处一片葱绿,还有古色古香的精致凉亭和图案美丽的栏杆,使人仿佛置身于苏州的园林之中。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里还有热水淋浴的设备。
只见新入监的犯人们在学叠被,他们一个个拿着一支尺在量。叠被要求规格之高,令人咋舌!
但这里也有不尽人意之处,那就是床铺是连片的双层木结构,我们6人挤在一张大床上,又是睡上铺,真是又挤又不方便。
接待我们的是一监教育科洪干事。洪干事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他说:“汪爱源,你们的双簧在汇演中反响很大,你又在摄影、报道方面很有名气,这次可要多多指导!”
洪干事还要求我能马上写几个剧本留在省一监,并说:“你是否可以拿出一个新的剧本出来,参加这次演出?”
哑剧流产
为了报答洪干事对我的信任与关怀,我立即着手写出哑剧《车祸》的初稿。
洪干事命一监的两名霹雳舞演员配合搞哑剧。这两位年轻人叫茅林(化名)和徐立新。徐立新曾在温州市霹雳舞比赛中获奖,基本功扎实。
茅林,23岁。杭州人,是浙江美术学院毕业生。当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人时,他那英俊的外貌立即吸引了我。他是劳改队里少见的美男子。我们之间的合作是愉快的,排练时很认真。他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父亲是浙江教育学院教授,母亲是主治医师,他是独生子,是家中的“小霸王”。大学毕业后他在商务出版社当编辑,后来由于搞公关,接触女性多了,一时失控,犯了流氓罪,判刑13年。母亲探望这个宝贝儿子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想得开!”可怜天下父母心,妈妈最怕宝贝儿子一时想不开,永远离她而去。
茅林说他从6岁开始学英语,基础较扎实。他讲述了一个在看守所与一位美国人打交道的故事,生动而有趣。这位美国人因盗窃“鸡血石”而被捕。因为他懂英语,杭州看守所所长就将茅林与美国人关进一个“笼子”。美国人30余岁,讲起女人来津津乐道,当他知道茅林因玩弄女性抓进来的,竟翘起大拇指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3人经过两天的排练,基本成功,但哑剧需要配乐、配音响,绝不是几天中能达到完美的程度。哑剧最终还是流产了。
哑剧虽流产了,但认识两位年轻人,我感到格外高兴。
“你跳舞像小姑娘”
5月22日晚上,一监郑监狱长、宋政委和教育科王科长、朱副科长、洪干事等13位干部观看了我们的全部节目。
演出共11个节目,一个半小时,我的双簧排在第10个。这次我与傅明配合默契,我在舞台上发挥也较好。
当演出完毕后,全体领导登台对我们表示慰问,对我们的演出感到满意。
郑监狱长与我第一个握手说:“你们的双簧演得很好,有教育意义!你们辛苦了!”
宋政委握着我的手问:“你今年几岁?”
“59!”
“你在舞台上跳起舞来像小姑娘嘛!”
这句幽默的语言,引来了一阵阵笑声。
接着洪干事又分别向两位领导介绍了十里丰的陈仲(化名)、黄连(化名)、朱旭东和三监的谢云定、五监的傅明,领导一一与他们热情地握手,并表示慰问。
领导的亲切接见及对我的高度评价,我既感动又受之有愧。
其实这几天乐队排练最辛苦,从上午7:00至10:30,下午2:00至4:30,晚上从6:00至8:30,一天足足反复排练8小时以上,真是够苦的了。
而我呢,这两天几乎是在享福。排演中我除了参加一个大联唱以外,就是做观众,反正我们的双簧是很熟了,无需多排练。
为了不让时间浪费过去,我抓紧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和补写一些日记。
热情的“同行”们
一监报道员们的热情真让我感动。
有时我走在路上,就有人询问:“你是汪爱源吧?”
有的干脆向众人高声介绍:“喏,这就是摄影师汪爱源。”
有一次我正在医务室看病,突然闯进一位年轻人,医师说:“你是来看病的?”
“不,我是来看看汪爱源的!”接着他与我紧紧握手,表示欢迎。
这位叫郑云(化名)的曾先后3次来访。他说:“陈真(化名)与你见过面后,他说‘我被汪爱源吸引住了’,而陈真又是吸引住我们大家的人物,连他也被你吸引住了,所以我想来看看你,更想来看你的演出。”
我确实见过陈真。5月20日我们在教育楼排练哑剧,休息时,我与陈真聊开了。陈真是浙江教育学院本科毕业生,外貌很斯文。当我谈一些哲学问题时他很感兴趣,当我提出应该努力去缩短我们与哲学家之间的思想差距时,他赞同我的观点。
5月25日上午,装配车间的潘瑞国突然来排练场找我:“我们已向教育科朱科长请示过了,同意邀请你到我们车间去谈谈。”
潘是一监最佳报道员,久闻大名了。今天一见他竟如此好客,令人感动。潘看上去40多岁,中等身材,长得很结实,有点像举重运动员。
当我来到装配车间时,大家热情地邀请我拍照。
潘说:“我们相识在新生报,相逢在一监,太难得了,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吧!”
只见谢晓华“咔嚓,咔嚓”忙着抓镜头。
一监的纪律真严
我们是在二车间大礼堂排演的。礼堂前是操场。只见每天上午、下午有20多人在认真操练。跑步、四面转法、分解动作……一练就是一个多小时,在烈日下如此操练真不容易。谁动作有错误,立即罚俯卧撑。乖乖,真严厉,一问,原来这是严管组。一进严管组少则3个月多则半年。谁都谈“严”色变。有人说,进严管不如关禁闭好受,这话不假。
每天除严管组外,其他犯人也要操练3小时左右,上午1小时,下午1小时,晚上在电灯照明下照样操练1小时。
有一个情况更使我惊叹,那就是人人要背58条,谁背不出规定三年内不能减刑。
晚上在大操场上,只见几位队长一个个向犯人抽查,凡抽到者一律立正站在队长前一条条地背。
又一个幸福之夜
这次省一监为招待北京部里来验收的干部进行了两场演出。
第一场是5月28日晚上演出。为了丰富节目内容,这次特地从衢州市请来了专业演员。但第二天就听说,演出效果极差,刚演了一半,剧场中的观众就纷纷离座。
第二场是我们犯人演出,时间是5月30日晚7:00~8:30.
我们的演出与第一场演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演出中高潮迭起,多次出现全场掌声雷动的热烈场面。
今天男高音黄连出足了风头,他唱的《长江之歌》和《我的太阳》
(意大利民歌)多次引起全场轰动,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谢云定的笛子独奏、陈仲的小提琴独奏和朱旭东的电吉他都受到热烈的欢迎。
我们的双簧反响很大,演出过程中曾4次引起全场轰然大笑。演出空前成功。
最令人感动的是,大联唱中我一出场就一阵掌声。我在大联唱中有一段独唱,也许是由于前面演出了双簧《是苦是甜》,观众对我有好感,大家都来捧场了。有趣的是全场1000多观众随着我的歌声,有规律地打起了节拍,这样感人的场面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当我出场时,美男子茅林向我翘起大拇指。
啊,这又是一个幸福之夜、不眠之夜。
1992年6月3日
写于浙江省第一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