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浪子
记得4年前,《浙江新生报》副刊登了一篇题为《重返春天的憧憬——简评何军的诗》的文章。文中写着:“看来,这位作者已经背上了诗歌的十字架,准备皈依缪斯女神了,基本的技巧掌握了,努力的方向是克服浅薄,走向深沉,增加诗的力度……但愿诗能净化作者本人的灵魂,争取早日回归春天。”从此何军认识了久已敬慕的诗人、浙江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张德强。
4年来诗人不但教他如何做诗,更教他如何做人:“不要怕退稿,别人知道了也没啥,没有失败何来成功!”
诗人还一次次地寄赠他编写的《中外名家散文诗选》和诗人自己的诗集。
那谆谆不倦的教诲,清新隽永的语言,跃然纸上,读来特别亲切、感人。它像一股股暖流,温暖了一颗皈依缪斯的浪子的心。
何军时时告诫自己:决不辜负诗人的殷切期望,决不!
“本报内部消息”
去年9月初的一天,金华日报《婺江》副刊副主任洪加祥的面前出现了吴铭这样一个陌生作者的名字。吴铭写了两首诗,题目是《小镇趣事》,写活了江南小镇的景和小镇淡雅芬芳的情。发现有苗头的作者,洪老师总要写信去询问其情况,邀他来报社谈谈。
这个吴铭就是何军。何军在诗人张德强的指导下,通过勤奋的创作,诗艺上很有长进,他的诗作在全国10多家新生报上频频露脸。为了考察自己的能力,从1990年下半年开始,他斗胆向社会报刊试投,并用了吴铭的笔名,意为“无名”。
何军接到洪老师的邀请信,心潮起伏,立即写了一封长信:“非常感谢编辑老师的关心,但我不能来了。这个别人唾手可得的自由我却不能享受……”何军不能去了,但是为了不失去一个有利于报道员的成长机会,经研究决定,教育科干警去了,还一次又一次地带着何军的诗稿去求教。
这件事深深地激荡了编辑老师的心海,几天后一篇《本报内部消息》的纪实文学发表于该报副刊上。作者写着:“博大的地球是蓝色的,深邃的海洋是蓝色的,我们的蓝盾是蓝色的。蓝盾,多么美好的字眼啊!”
这段由劳改干警牵引的笔墨缘分,在大墙内引起共鸣。何军是幸运的,从此他又多了一个帮助他在诗坛上辛勤开垦的老师。
往前走不停步
7年多来何军记不清干警们曾和他作过多少次谈心了,谆谆的教诲,像春雨润心田,净化他的心灵。
是《浙江新生报》让他的文章生平第一次变成了铅字。从此他的生活变了,被分到小报室,与文字打交道。他感到所学知识的浅薄,于是自修语言文学专业。一鼓作气,1987年拿下了大专毕业文凭。
人都有惰性,当他拿到大专文凭后,他想休息了,因为自学那种“苦行僧”般的生活并不好受。但诗人张德强说的“克服浅薄,走向深沉”,“但愿诗能净化作者本人的灵魂……”这些话又时时在他心中回荡,何军又感到自己各方面还浅薄,在心中升起了新的渴望,他开始向大学本科攀登!
冬去春来,他在改造生活中始终保持刻苦、奋发的积极性,先后获得了4次减刑累计4.5年的奖励。在写作上大获丰收,先后被各报刊录用的诗歌、散文、小小说已达200余篇。他的散文《母亲的故事》参加1990年全国散文大奖赛获了奖。
他像一棵病苗,在党的阳光照耀下,在园丁的精心培育下,迅速复苏成长,正如诗人张德强为他题的词那样:
“融尽残雪后,生命的春天,将重新归来。”
原载《浙江新生报》1991年10月8日
附:
引路
省五监 吴铭
“他拄着卓别林式的拐杖,边走边看书,不提防一脚踩在西瓜皮上,滑了个四脚朝天。”小品《引路》的这个镜头引起了台下哄堂大笑。
这个演员叫汪爱源,今年已经58岁了。8年前,他确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结果一个跟斗翻进了监狱。
在铁窗前,他的第一个大问题是——
生活的担子由谁来挑
舞台上的汪爱源逗你笑,舞台下的汪爱源引你哭。那次看小说《渴望》,他自己就掉了很多眼泪,里面许多情节引起了他的伤感。
生活的担子压在了近80岁的老母亲肩上。她在街上摆了个茶水摊,每天赚一把铝角子维持她的孙女的生活。当然,1000多元的债务是暂时没法偿还的。相比之下,汪爱源的生活要比她们“富裕”些了。
临近年关,五监为老弱病残贫犯人送温暖,一袋苹果一袋蛋糕。汪爱源舍不得吃,一直留到姗姗来探监。姗姗说:“爸爸,真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蛋糕。”看着她的吃相,汪爱源流泪了。
1988年9月的一天,老母亲照例上街叫卖,路上被石头绊了,跌断了腿。医生说“锯了吧”,老人舍不得,于是残疾了,靠拄着板凳走路。
生活的担子又搁回每月拿5元“工资”、7元津贴的汪爱源身上。1990年国庆节,姗姗来信说:“家里没米了。”
有人向他说:“你可以投书报社,恳请社会来关怀。”他说:“不,我欠了社会很多债务,不能旧债未还又添新债务。”他咬着牙省钱,7年中先后将稿费寄回家2100元,又写信让母亲把老屋以6000元低价卖出,祖孙俩寄居于亲戚家,真正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然而——
铁窗没有板起面孔
在母亲卧床的时刻,一张汇款单从古方邮电所汇出了,没有汇款人姓名,这是监狱向他们一家伸出的温暖的手。
1988年夏天,汪爱源忽觉得身体不适,全身许多地方都在痛。在接下去的两个月中,他在干警的陪同下,往返于金华——古方之间,经确诊是患了甲状腺肿瘤,于是被专程送往杭州青春医院,一治就是两个月。
回监第二天,蒋副监狱长来看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好啦!”汪爱源回答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这次监狱为他花去一笔很大的医疗费。
“身体好啦,其他的毛病也该治治。”蒋副监狱长意味深长地说。
汪爱源的脾气不好,时常与其他犯人争吵,甚至还顶撞过队长。从监狱领导到教育科、队部干部,几乎都找他谈过心。他年年被监狱列为“困难户”。有一年,监狱领导送温暖,一圈送下来,还剩一袋蛋糕,领导说:“给汪爱源吧!”于是他得了双份。
汪爱源是摄影班教员,业余爱“咔嚓”几声。那次队长帮他到金华买照相机,挑来挑去,营业员也烦了。队长说:“不是我的,是个犯人的。”营业员挺感动,主动帮助挑选。
关怀他的远远不止这些——
有情从远方来
1990年10月19日,台湾作家三毛专程来嵊县“浙江泥人宓研究所”看了系列泥塑及《中国泥塑百脸谱》,一下子激动起来,为所长宓风光题词:“……为自己拍拍手,为他人鼓鼓掌……”
宓风光没有忘记正在服刑的汪爱源。他把三毛的题词转赠给汪,作为对他的鼓励,宓风光的爱人获悉汪家的困难,千方百计地打听到汪家的地址,送去60元钱。
汪爱源的形象上了浙江电视台。在此以前,电视台的几位编辑、记者都在关心着他。文艺部编辑相樟宝,他经常帮助汪爱源改稿件、剧本,成了汪爱源的良师。专题部记者周仁瑜,1990年11月要随南极考察队去南极拍摄《南极与人类》,约要半年时间,临行前特地写信给汪爱源,千叮咛万嘱咐:“我希望你更好地生活,只要脚踏实地走下去,前景总是美好的。”
汪爱源好学,监狱图书馆缺少他爱好的书,嵊县图书馆李冰馆长亲自为他寄书,摄影的、哲学的……有次寄给他一本卢梭的《忏悔录》,用心可谓良苦。李冰跟他说:“人生的意义不在终点而在过程之中。”这对汪爱源不无启发。
汪爱源爱拍照,他在许多报刊上刊登照片百余幅,由此牵起了许多缘分。许多劳改专业报的编辑也给他写信。一些与汪年龄相仿的老编辑,更是语重心长,关怀备至。
“人要有点精神,要老有所为,这才是人生的价值。”这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新生报》编辑王敬良给他的赠言。
《浙江新生报》陈文虎副总编跟汪爱源说:“你能深刻解剖自己,年近花甲,尚有进取之心,决心改掉坏脾气,这都是好的。”
教育科陈科长跟他说:“别人给你引引路,而步子还要你自己迈。”
汪爱源很争气。他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恶习很深,这几年取得了较大成绩,曾被评为优秀教员、局优秀报道员、劳积分子,减过刑,他自己管这叫做:“老树吐新芽。”
原载《浙江新生报》1992年1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