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儿见绛颜离开,急忙站起身,但又不敢大声打优大师讲经,只好压着声音,焦急唤了一声:“小姐!”
绛颜仿若没有听到她的唤声,大步走出偏殿。
松儿闷闷地跺跺脚,嘟着嘴坐回软儿身边:“方丈不就站在灵净大师身后吗?小姐是要去哪里找方丈说禅?”
软儿一笑:“小姐若是找不到方丈,自然会回来偏殿找我们的!”
这时,坐在讲座上的灵净也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与方丈点头示意之后,留下面面相觑的信徒,急步离开偏殿。
绛颜从偏殿出来就往梵净寺后院走去。
今日出府的目的地便是再次前往梵净寺后山密林,她想再次躲在密林里的劳隶以及劳隶们口中的大人。
后山密森依旧阴森谧静,然,山路两旁却增添许多新坟,木牌上刻着歪歪曲曲丑陋的字迹,从字体的勾勒工笔,可看出写字之人心中的气愤不甘,最大是无奈,犹如不能反抗,只能默然接受。
绛颜眼目从新坟移开,望向前方的山路,前边不远的古木大树下的一道白影,让她猛然刹住脚步,白影正是数日前所见,劳隶们口中的大人。
他微垂着头,好像正在与人交谈着。
绛颜转看古木树之后,那里似乎站着一条人影,由于太远,看不太清楚。
站在古木树下的藏隐,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正往这边移动,微微侧过头,淡漠的眼目紧紧盯着向他走来的绛颜。
绛颜往藏隐走前的同时,目光悄悄瞄了一眼大树干后,然而,古木大树之后却空无一人,不过,却有一座旧坟,木牌上空白一片,没有雕刻一字。
难道是她眼花,错看不成?
绛颜目光拉回到藏隐的身上,暗暗打量起他。脸上的铁皮面具奇丑无比,就好像由数百块破铜烂铁被缝制一起,凹凹凸凸,毫无平整可言。面具里拥有一双明亮却无波澜的漂亮眼眸,及一张绝美的绛红嘴唇,除此之外,就只能看到透气的鼻孔,其余的是密不透风,就像是与整个脸颊紧紧相溶,密不可分。
藏隐淡淡说道:“这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绛颜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因为她发现藏隐说话的时候,嘴巴并没有张动,应是用腹语与她说话。
随即,她扬了扬眉心,反问道:“敢问大人,哪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藏隐抿唇不语,冷淡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往其他的方向。
绛颜见他不理会自己,并没有恼怒,反而淡然一笑:“不管这里是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今夜我都要留宿此地。”
闻言,藏隐淡淡眼目闪过愣意。
绛颜见他总算有一丝情绪,唇上的笑意更甚,没有回头,依然看着藏隐说道:“既然我要在此留夜,还得麻烦大师回去之后,替我按排好并转告两名婢女,就说我今夜要留宿梵净寺,听方丈说禅,顺道为爹娘祈福,再麻烦大师替我写封信,让护卫把信稍回府中,以便爹娘安心!”
闻声,躲在大树后的灵净,清俊的面容掠过一丝惊讶,没想会被人发现自己跟踪在后。
他不急不徐地从大树后走出来,单手立于胸前:“阿弥陀佛!”
绛颜嘲弄的目光掠过灵净身上的红色衣袍:“希望大师在跟踪人的时候,不要穿袈裟。”
在出梵净寺的时候,她就发现灵净一直跟在身后,何况密林里都是绿色草木,而他却穿着红黄的袈裟在林子走动,又岂不会引人注意。
灵净听到‘跟踪’两字,脸上涌上一抹红润:“阿弥陀佛!”
他迈步来到藏隐身边的旧坟前恭敬叩头跪拜。
藏隐望着跪在地上的灵净,平静眼目泛起一丝涟漪,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走进密林深处。
绛颜见状,赶忙尾随身后。
灵净叩完三个响头,站起身子,望着离去的两条纤瘦身影,不禁大叹摇摇头。
密林深处,四周开满各色各样的野花,灿烂得像撒满了宝石,铺上了锦锻。山路两旁的参天的古柏,雄伟苍劲,巍峨挺拔,清幽至极。林间有一处碧湖,湖水在日阳的照射下,波光鳞钱,金光灿灿,如同金子一般耀眼。
在湖边忙着耕种劳隶们见到藏隐的到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一一向藏隐打招呼。但是,当他们看到身后衣着华贵的绛颜,面色不由大变,不友善的目光紧紧随着她的身影而移,仿若她随时会对藏隐不利。
就在这时,一道绿影朝绛颜砸了过来。
绛颜面色一凛,一个抬手,稳稳抓住迎面而来的袭击物,定眼一看,竟然是一颗大白菜。
“她是坏蛋!”嫩幼的声音愤愤传了过来。
绛颜往声音处看去,只见约莫七、八岁的男童愤愤地盯着她,就好像她是他的杀父仇人。
男童的母亲忙抱着男童低声斥:“大人在这,不得无理!”
“现在你该知道这里有多么不迎你!”藏隐淡淡说道。
绛颜唇角一勾,把大白菜抛回男童的手里:“我想这里应该藏着上万名劳隶。”
藏隐猛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句道:“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请你不要让这里的人受到一丝的伤害,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绛颜秀眉微扬,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自顾自地说道:“我见你们这里老人与妇人比较少,壮丁、少年及孩子居多,而且,好些孩子身上并没有奴印,我若没有猜错,应该是女奴逃出来之后,才生下的孩子。虽然孩子们身上没有奴印,可是,同样没有民籍,依旧无法正大光明的走在梵净城的大街道上。”
藏隐被说到痛处,眼底泛起红丝,冷冷瞪她一眼。
华灯初上,劳隶们为了不让他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夜里不敢燃火,随着天色真正暗下,大家才回到由人工挖出来的地洞里。
大地洞里,拥有四层之深,每层又划分为一间间的房间,房间的大小只能供三人躺下来歇息。就在地洞地中央,有一块大空地,拥有三四亩地之宽,高度直到地底四层,周围四壁是旋绕而上的木梯阶及木板塔建地走廊,四周烛火明亮,劳隶们在天黑之后,就会聚集在空地上,闲聊作乐。
绛颜随着藏隐来站在最底层,俯望下方的人群:“看似安居乐业,其实每日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藏隐微微看她一眼。
绛颜朝他唇角绽开瑰丽的笑意,突然,朝着广场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
四周的人听到喊声,纷纷停下脚步,底层广场上的人群也渐渐收起声音,见到站在高处的藏隐,大家迅速静声下来。
藏隐戒备地看着她,用腹语沉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绛颜回头望着他,唇上的笑意更为灿烂:“我今日来此的目地,才刚要开始呢!”
藏隐望着冶艳的笑容,眼底掠过一丝恍惚,心头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绛颜望向安静的劳隶们,微微启唇说道:“大家像苟且偷生的蝼蚁躲在地洞里可有觉得不甘?”
简短的一句话,犹如烧开的滚烫粥水,炸开了锅,整个地洞里嗡嗡作响。
绛颜望着一张张露出憎恨的面容,抬手示意大安静:“外头世界这么大,而你们却只能躲在小小的山角落里,夜不敢在外头烧火点灯,日不敢踏出密林半步,终日过得提心吊胆,不只因为害怕有人发现你们的踪迹,更害怕被权贵们抓回城里当成牲畜一样被人奴役,让你们生不如死,痛万分。然而,让你们更感到心痛的是无辜的孩子们,他们身上没有被烙上奴印,却要跟你们躲在深山里受苦,原因是你们无法为孩子们取得民籍。”
她每一句就像一根锋利的细针,搅起劳隶心里的怨恨,激起他们心里的愤怒,挑起他们心里的不甘,揪住他们心里的挣扎以及心里的害怕。
绛颜扫望一张张苦痛面容,眼底的笑意如同水里涟漪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美丽波纹。
今日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那就是要激起劳隶们埋藏在里底的巨大的恨。
藏隐迅速回神拽住绛颜的手腕,把她拉入他所住的洞屋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绛颜望着他愤怒的双眼,讥嘲道:“恐怕是你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吧!怎么?难道你就甘心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不!你不甘心!可是,你不敢付诸行动。因为你害怕失败,你害怕害了大家,害怕自己的能力不够对付外头的权势,在我眼里你就是个胆小鬼!”
藏隐被她话激起心底最深层的怒恨,更是让他苦不堪言,冷冷一笑:“你若有本事,你就告诉我,寡又能如何敌众?”
绛颜嘲弄睨他一眼:“我问你,你可知道苍哉国有多大?被迫为奴的又有多少人?”见他不语,冷笑一声:“答不出来吧!不算其他国的劳隶,洞里的劳隶也不过是苍哉国劳隶里的冰山一角。”
她一步一步走到藏隐面前,缓缓靠近,唇角附在他耳畔边,用盅惑人心语音低问着:“你有没有想过集齐所有劳隶,将会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闻言,藏隐浑身一怔,望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绛颜满意看着被怔住的藏隐,转身躺到后边的床榻铺上,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划起一道完美耀眼的弧度。
今日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翌日清早,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天未亮之前,绛颜就已经回到梵净寺,然后,与软儿与松儿从香客厢房出来,一同走出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