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说过在人们的通路上有一堵墙的存在,挡住了人们的去路,现在原本就不存在的墙消失了,那条明朗的道路从荆棘中暴露出来。大家开始意识到罗列,他们忽然间想起罗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毫无疑问他们意识到了罗列对于他们存在的重要性,他们的视线转移到了罗列身上。此时的罗列已经悄然离开了,他正和陈词坐在他的房间里。他的房间在最东边,人们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废弃不用的房间,里面大抵装些杂乱的东西而已。事实上错了。罗列的房间虽谈不上什么整洁和十分的有条不紊,但是还是一个房间,里面的空气还荡漾着人的气息。总之并不是如大家想象的那么糟糕。
墙上贴满了报纸,报纸上的图片已经模糊不堪,尤其是贴上北墙的那几张。就在那几张报纸上留有后背和头磨损的样子,看得出来罗列的一点习惯,譬如说睡前倚着墙想点心思什么的,临着北窗的一张桌子上放了一些书,还有卷了脚的纸张,种种迹象表明罗列是一个勤勉的人,在这种地方还能看见一些书,这让大家心生些许惊喜,他们都不清楚为什么各自心里因此而有了一种安全感。确切的说,关于野人的一些事实,人们乐于听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来讲述,而不是一个无意中见闻的莽汉诸类。还有一点更为重要的大概是人们目睹了曾经写出了一篇篇精彩的报道的人,几乎这些人中都深有印象,能从头至尾讲出关于野人发现行踪等等相关的事来,那样子就像自己亲历了一样,这当然的归功于眼前这位略显瘦削的人准确而有效的描写。竖着的椅子背挡住了另外一些东西。罗列打开了窗户,夜色在窗外涌动着。有些枝叶很生动的探着头,似乎要伸进窗来,夜色在它们的背后继续涌动着。
大家有的站着,有的已经找了位置坐了下来,屋子里一下子显得有点拥挤。尽管如此,大家没有点声音,相互间都能听见呼吸声。罗列没有拿腔捏调,直接陈述了三天来,他观察的过程和结果。在他的讲述中再三表达了自己三天来给大家带了的不便感到歉意,这让大家过意不去,有的人甚至感到了羞愧,因为那些牢骚话的缘故吧。
罗列讲述的这一次观察,跟在报道上写的任何一次都像类似,但是大家还是听了进去,事实证明,他们对此确实是兴趣盎然。虽说在罗列那儿一天和一天相像,甚至重复,但是毕竟日日不同,当然这表现在一些细节上。
譬如罗列讲到他用大草篮渡过河的时候,几乎都被这个场景迷住了,所有人的表情都说明了这一点,包括陈词在内。罗列所说的是一条河,他在报道上曾经对此描述过,河面很宽,很宁静。他曾经还引用了古人的一个词汇:环顾寂然。这条河离这里(指招待所)很远的,在河这边,可以看见河那边的动静。明天带你们去看看,可以看得见,他们出没的影子。
不过他们一直三三两两的出现,好像从来没一起出现过。这让我一度迷惑。因为据我从一些资料上看来,他们是很讲究协作精神的。
事实上,我一直想过去看看,我以前报道和摄影都是基于隔着一条河的基础上,我想让一切再真切些。有时候河水上涨,我更加不知深浅。
对不知深浅的地方,总要让人胆怯三分。
罗列象是做了一个总结,之后,他又继续说道。
我当然曾经也尝试过游过去,我每次游到了河心的时候总是半途而返,前功尽弃。我总感觉到自己与水的战斗是不理智的,水漫涣着,总是那么多,距离还是那么长。那边的岸地在我的眼睛里潮湿了。其实我再鼓一鼓气,或许就能到头了,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就是胆怯,像一层拂不去的障碍。多多少少,这是我的工作,报道也好,研究要好,带来了很多不利。
罗列终于讲到他开始蹲在大草篮子里向那边过渡了。大草篮子从什么地方来的,他没有讲及,或许是山里人打草用的也说不定,打草篮子是他的一个灵感。他只是说明了为了使之不下沉,他用塑料皮包住了底部,这花费了他不少功夫。总之他想办法使大草篮不再漏水。他一上去并不是很顺利,草篮子像船一样摇晃着,由于平衡的关系,罗列摆动双臂仍然没有掌握重心,而不得不几次翻身落水,好在他是一个会游泳的人。几次失败之后,他总算成功了。
大家听的很入神,如此一个有办法很诚恳的人,他们多少放下心来。后面的事情,是罗列并没有见到出没的野人,这让他好生奇怪,在对岸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影子,拙笨的对望。他说,我想方设法接近了之后,他呢,反而藏匿起来了。罗列说他在荒草荆棘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最后不得不原路返回。或许我们明天过去后,大家都来找,也许就不费什么劲了。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嘛。他说,一笑。这一笑里含着对自己的嘲弄,侯力觉得还有其他的一点什么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年轻的侯力直到他和大家一样象从电影院里走散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躺下他还在回味着,他总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这种异样的感觉从昨天下午,彭小树的叙说开始了,他现在还记得彭小树的话,她说得很平静,一点也不是想要吓着谁,她看来早就拿定主意想告诉侯力真相了。你知道吗?她说。彭小树的眼睛尽管不大,但是在说话的时候十分有蛊惑力。她略做神秘的眼神和她说话的时候的表情显得天衣无缝,侯力当时正准备去上招待所屋后的那一簇灌木丛跟前撒尿,他被她拦住,并且被拉到了一个似乎是香樟树的背后,她那种故作神秘的样子使他感到不太舒服,其实他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他甚至想不起来在报名处有没见过她,但是无论怎样她从站到水泥球场,然后跨进那辆车的车厢开始,毕竟她已经是其中的一员。她说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告诉对方自己有了这个秘密已经好久了。
侯力说,你说吧。什么事?
彭小树并不知道侯力憋住一泡尿,她以为他一定是闷了,出门散散心。他一点不像他们,也不打牌也不抽烟甚至也不怎么说多话,而她作为三个女性成员之一,无疑她的境地是和侯力差不多,另外两人并不和她合群,她们有意无意的疏远她,不让她接近。彭小树的孤立使她自然而然的向侯力靠近了。侯力却显的有点不耐烦,他甚至对彭小树妩媚起来的眼波表示反感,他赶紧调过头去,眼睛盯住那边的一丛野花看。
然后他忽然扭转过头来,看着彭小树的脸部,她的脸部很平静,她也看着他,她似乎对自己的内心的惶惶不安传达给对方表示满意。什么?
怎么可能?侯力觉得难以置信,这真是彭小树所想看到的,因为在她看来,所有的人对此应该是这个表情,惊愕,不知所措。甚至还隐含着一丝自我嘲弄后的无奈感。
怎么不可能?彭小树继续说道,她的语气和语态都试图加强这点:这是铁的事实。
侯力微微的张开着嘴巴,他的确不相信,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将冯岫吸收进这个所谓的野人跟踪考察团的情形,有人提出过异议,认为这无疑让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去冒险,去走钢丝。但是,后来有人说到这则事情的影响力应该是波及到各个年龄段,各个阶层,这样的话才能准确全面反映出这个事实的魅力。侯力记不清楚这个狗屁理论是谁先说的,只记得最后人们通过了这个高龄团员的最后议决。他还记得自己是同意了的。
他怎么也难以将那个瘦高个的老头,一个罗城大学的教授和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联系在一起,按照彭小树的说法,他还有些许间歇性神经病。彭小树陈述了自己的观察,她以为冯岫经常那样呆坐着,目光像水抿住了头发。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彭小树说。
重要的是,经过她不止一次的暗中观察,她证实了一个更为确凿的事实,那就是他(指冯岫)的确是她曾经护理过的那个人。
你是说当过他的保姆?侯力问道。他现在似乎被这一层关系遮住了眼睛。他想:或许,确实是这么个事实。谁说的清呢?大千世界,哪有那么简单。
彭小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正由于他的间歇性是在四五天的时间,所以还看不出来。
彭小树继续说道,其实,你不要看我岁数不大,我经历的事儿肯定比你多。侯力当时没有作声,他在追忆着和那个老头的有关的细节。他似乎觉得没有什么不正常。
彭小树似乎洞穿了年轻的侯力的心思,她说,你不知道他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很骇人的。那年夏天,我很快就离开了他的家,老头的学问是没得说,但是或许是这学问多了吧。她说着顿了顿。你知道怎么发作吗?
他来抓我的胸口。侯力记得彭小树在叙述胸口的时候略显害羞的神情。
把你身上的衣服撕的稀巴烂,把你的身体撕个稀巴烂,就是这样。据说好几个女大学生也被他抓过呢。那都是他教的学生呀。
彭小树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老头把手爪子伸过来的时候的表情,她告诉他说,
像一个扭曲的老树根。
晚饭后有一段时光像一个美丽的空白。侯力总能注意到张小蛮和黄萍的散步,她们总是时而低头时而前行,时而笑了起来。她们的样子令他有点羡慕。确切的说是她们在不长的时间里建立的关系让他羡慕不已,他总想自己什么插到她们中间,闻着她们肌肤的味道,很方便的看见笑起来时胸脯像她们的笑一样跳动。侯力总找不到机会,由于胡澈不太会打牌,他经常能跟他还聊些什么。招待所的四周,由于灌木丛,山势的缘故,现在想来,侯力觉得他们的聊天自始自终是绕着暗黑色的墙根进行的。当然这是他的一个粗略的印象而已。
这大概是他想在内心里削弱那段晚饭后的诗意而引起的不良的反应吧,总之她们不怎么在乎他的神情让他有点莫名的难过。
事实上,在晚霞染红天边的那段绚丽的时间里,大部分是胡澈在讲,而侯力静静的听着,他边走,边感受到草茎磨娑着他的脚面,裤腿。他总希望张小蛮能回过头来,看他一两眼。他对她的楚楚动人的大眼睛难以忘怀。可是没有,甚至连和他在报社一起接过电话的黄萍似乎都不屑回头来看一眼。无论怎么说,他有点心猿意马,胡澈似乎津津有味,乐此不疲。他的故事其实一点也不精彩,侯力还记得它的大概,就是一个富翁沦为一个乞丐。他还猜度故事的主人公大概就是他胡澈本人,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要人相信那样。
临床上的余德利睡得很香,他的鼾声说明了他的疲惫。事实上,他确实累了。他睡在床上,在依稀的暗影中很能看见他的样子:就像一张松了弦的弓。
他翻来覆去,木板床吱吱呀呀,他在忽然中有一种冲动,他想应该告诉他,他觉得有这个责任,他不想在明天起来以后大家又陷入困境。彭小树说冯老头是间歇性发作,万一是明天怎么办呢。他甚至仿佛在黑漆的夜色中看见冯岫骑在彭小树,张小蛮,黄萍的身上,她们的衣服撕烂了,身上充满伤痕。老头显得竭斯底里,扭曲着脸。
他被自己的想象吓住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余德利的确整个都放松了,身体还有面部。这样一个人在来不及关灯的情况下就悍然入睡,可以想象他的身心被这件意外所累的程度。侯力几乎靠近了他的床最后还是缩回了头。他有点不忍心。
他拉开门,门令他胆战心惊,好在余德利睡得很死,对此毫无察觉。
在走廊上的西侧看见两人影,伏在栏柱上说话,声音很细小。侯力走近后才发现是胡澈和徐岣。他们刚才在小声的聊着什么,马上就停住了,身后的灯光很惨淡,他们的影子投在了下面的草地上。他们看见草地上另一个黑影来到了他们中间。
侯力说,你们也睡不着?
他们笑了笑说,是呀。
侯力感觉到他们的话题的终止显然是防备着他的,可是很快他们又开始小声的说了,他想他们的防范显然不是针对他的。他们的确听出来是年轻人侯力的声音。
侯力没有说话,他也伏在水泥栏柱上,他的肘部感受到了那股凉意。他有点贪凉,随后整个的胳膊横在上面。他觉得的确舒坦了不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是这样,侯力无意间给今晚又增添了烦恼。
你说,她哪像做那个的,徐岣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是上次去外地开笔会碰见的,怎么碰见的,当然不是在车站碰见的,也不是在路边。我们这种人当然不会碰路边鸡的。那不安全。
徐岣开始讲起他的艳遇,确切说是一次嫖妓的经历。
她有个花名,叫野兰花。我当时已经睡下了,是单人房间,当然大家胡吹神侃后的事情了。刚躺下不久,徐岣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声音十分甜嫩。
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没有等我说些什么呢?她已经边拿着手机说着边开门进来了。实话,这个事听过,没有见过。一见反而不知是兴奋还是莫名的恐慌,我放了半天,才把电话返回原位。人就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后才了解自己原来是兴奋还来不及啊。
他让我叫她小兰,小兰,多亲切的名字。
徐岣说那春霄一夜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他甚至忘记了在年轻人侯力面前的忌讳,大谈起小兰的床上功夫。他说她如何如何,总之是一个平时自己的老婆所不能达到的放浪境界。而这个让他津津乐道,回味无穷。徐岣的话使侯力有点不能自己,他感到自己下身的坚硬,抵住那水泥的栏柱。他觉得有点疼,然后不得不移远点,但是他总是感觉到下身坚硬,像一杆枪,暗暗的对准着茫茫的黑夜。
后来我在罗城购物中心看到过她,那当然没有看错,绝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