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就是这样,想让人服就要干服人的事。于是有人身家巨富,自然不卑不亢,不与你计较是路漫漫兮其修远,咱们等着瞧。于是也有人聪明,挖空心思的抬高自己,装疯卖傻也要强压别人一头。其实最重要的是实惠,计较不计较的都没啥道理,得了便宜才做人卖乖,反而难为别人犹豫,思量值不值得与他计较。
这就是说有人逼格忒高,难得可贵还有君子之道能拿来歪解,奉劝自己干嘛非去计较?要远小人,台阶可下就是康庄大道!实际上真是苟且了眼高手低,早忘了怎么计较。到了了,摊手埋怨,说这就是世道,也早忘了还有人满身气力,凭是照顾了那句能动手时不动口,说不过便不说,计较了也忒是大计较。
唐拆说完那句冒充人家爹娘的混账话,还嬉皮笑脸的看着马兴贵。他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一时涨红还能乎惊乎乍。实在是摸不清头脑,身边唐拆的那笑也笑的太假了,老马狠了狠心,也没敢抽刀子,再在齐黄的眼皮子底下放肆一回。
他强压心里的羞恼,不相信唐拆就是唐拆,还一本正经的问道:“鱼囊老镇上的老唐家,独苗?十年之后又会来了?”
“恩。”唐拆轻声又轻松的承认。他继续着自己的笑容,把马兴贵看成一个小丑一样。除了一丝敌意和坦诚,他的脸上不夹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当然,两相结合下,至于别人还相信他的坦诚是不是了无城府,就另当别论了。
突如其来,被唐拆毫不掩饰的敌意,当头一棒砸的发蒙,已经“听话”的老马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更何况在上楼之前,马兴贵就已经隐隐绰绰的听到了一些楼上两人的谈话,是在议论老金牙不显人前的诡秘厉害。
有些事情大逆常识,又有驳于众,连老金牙自己都在刻意的铲迹销声,低调行事。在老马看来,这些秘事齐黄有这本事知道并不出奇,他自己也不是普通人,关于老金牙有些惊世骇俗的神秘能力,他有能力也有实力去挖掘清楚。
不过要说眼前如此年轻的唐拆,也会像老江湖那样保守行事,谨慎老辣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马兴贵并不认同。他不是在有意的贬低唐拆,只是对于老金牙神乎其神的降头术,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年亲眼所见,恐怕也只会当成是一种笑话。又或许,会在稍加琢磨后,认为这只是老金牙为了让人畏惧于他,刻意释放出来的小道消息。
年轻人无所畏,可不是一件好事情。马兴贵心里有了底,他不相信唐拆就是当年的唐拆,却还看的出眼前这个年轻人肯定和齐黄的关系不一般。于是为了大局着想,老马也自以为在陪着唐拆说笑:“真是当年那个胆量过人的少年英雄,回家了?能把缅甸的金牙老大当成猴一样耍,你可是咱们滇桂道上的名人啊!”
堆起的笑脸,没有半点牵强。唐拆很佩服马兴贵见风使舵的功夫,却还是闪开肩膀不让他伸过来示好的手拍上去。你笑我便不笑了,唐拆扁起脸来继续毫不客气的说道:“这就开始捧杀了?年轻人嚣张一点没什么,怎么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道收敛呢?”
唐拆先是保证了自己和老马之间的距离,然后继续挖苦道:“让你的金牙老大收到风,说你把他当成了猴子,你能有什么好下场?一点都不为自己打算,虽然我很赞成你对他的评价,不过你说他是猴子,那你这个猴子座下的走狗,又是什么呢?”
“哼!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年轻人你不要得寸进尺。”唐拆的不近人情让老马笑容一僵,这么说话谁也挂不住脸了。马兴贵把他随身携带的腰刀反手拍在桌上,这刀的体型不小,是在丛林里开路用的,而且老马受不过气所以手下的力道还足,拍出“乓”的一声是又脆又响!极赋威胁的意味。
唐拆不为所动,他见马兴贵拉下了脸反而又笑了起来,刚要试图用语言继续火上浇油,却被隔着屏风的一声轻咳,阻止了下来。
咳声是齐黄发出来的,没有丁点的痰意,只是简单的一声干咳。可听在唐拆的耳中,那是略带埋怨的提醒自己不要大意,听在马兴贵的耳中,他更以为齐黄是在责备眼前年轻人,当然同时还内涵了一丝警告自己的味道。
毕竟还是在人家齐黄的地盘上,想起这点,剑拔弩张的两人有些不谋而合的又让气氛重新缓和了下来。唐拆把裤兜里的瑞士军刀彻底闭合,老马也把桌上的刀子收回腰间。
相较之下,更受了一些委屈的老马,当然不可能再说什么软话:“小子,不是什么人都能用来猪鼻子上插大葱装象用的,金牙老大的厉害之处,你不相信这不怪你。但你总要知道,他手底下的刀枪都不是假招子吧?”
“知道,他是大毒枭,狠人嘛!”唐拆说到这里,小眼睛一转继续说道:“谁不怕他?你不也怕?”
“我怕他什么?不要以为你拿住了我老马说顺嘴的一点话把子,就能让金牙老大和咱翻了脸。从小一起逛窑子到现在的交情,不是你这绒毛还没齐的小家伙能懂的!倒是你可要小心点了,唐拆这个名字,是金牙老大的忌讳。我知道你不是唐拆,但老金牙可不一定知道。”马兴贵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自己镇不住唐拆就拿出老金牙来压他,还暗指唐拆不要得意忘形,小心他的祸水东引让你自作自受引火烧身。
“老金牙都什么岁数了?那把老骨头,还能跟你去干的出花花事?”唐拆一副不信的表情,想从马兴贵的嘴里多套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自以为是,人人都叫他老金牙,你就以为他的年龄很大了?金牙老大今年刚满五十,身体壮的像个棒小伙。看着老,那是他天生长得就皱巴巴的。用他的玩笑话说,长松了皮就是天赋异禀,不然他师傅老老金牙也不能收了他做徒弟。”被眼前年轻人的数次叫板,叫出了惯性,老马还没有意识到,唐拆真正关心的就是老金牙的身体状况。他见唐拆露出了讶然,以为自己的话终于让唐拆害了怕,便继续吹嘘他和老金牙的关系。
什么擎天一柱,什么梅花二度。直到似有似无的从唐拆嘴里听到了一句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十年前,他不是都瘫在床上了吗?”马兴贵才住嘴,猛然怀疑起了唐拆的身份。
话没听真,也足够老马惊疑不定了,他睁圆了眼睛,下意识的一手握住腰刀的刀柄,说道:“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十年前金牙老大生过一场大病的?”
这次唐拆可不是故意的再给老马使什么空城计加灯下黑了,单只论对老金牙身体状况的了解,相比那些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闲话八卦,唐拆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虽是已有十年未曾谋面,但因为当年能与老金牙有过一面之缘,也就足够让唐拆对老金牙的近况,有保留一定自主判断的可能性了。
只看长相,老金牙并不如他传闻中的青面獠牙更让心生畏惧,可唐拆这个人又似乎从小就不是平常人,特别是在主观的自我感触和思维逻辑性方面,他简直就是一个与广泛社会中大部分的普遍认知都背道而驰的异类。
就像是当年,他所见到的老金牙是一个卧床不起面色苍白的人,甚至可以说那时的老金牙,就是一个还拥有清醒意识的植物人。用如同糟糠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身体状况之差,特别是唐拆在与老金牙初见之时,唐拆甚至以为,他就是一块已经瘫在了床上的烂肉。
是的,就是一块烂肉,一块浑身插满了医疗管线的烂肉,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唐拆至今还记得他与老金牙见面时,有个女护士正准备再将一根输液管按在老金牙的身上。扎针输液,原本对于专业的护理人员就是一件如同正常人吃饭睡觉一样已经融入血液里的简单事情,可是准备给老金牙做这样简单事情的那位护士,却站在了老金牙的床边良久,踌躇了半天都没有下的去手。
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新手,可唐拆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的。缅甸确实是个贫穷的国家,但是老金牙却不是一个贫穷的缅甸人,也更不能会把护理自己的身体的工作,交到一个初出茅庐的蹩脚护士的手里。那个已经不在年轻的女护士,不是因为业务不够熟练而犹豫,她是真的在老金牙的身上,他的四肢,他所有可以下针的静脉血管上,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了。
不是已经插上了针管,就是拔下针管后的伤痕未消。输液的输血的输氧的,那一根根管线,就像蜘蛛吐出的丝,编出网,把老金牙彻底束缚在了白色床单铺就的虫茧里,让他不得翻身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