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男人,患难之中终于明白了老婆的好。拚了命想要回到老婆身边,一家三口的平淡生活曾经让他如此厌烦,现在又让他这样怀念。可是妻子却毅然决然提出离婚。她说:“我之所以没有在你蹲监狱时离,是不想给你太大打击。但是我不能一辈子都委屈自己容忍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女人心死之后说的话几乎是一样的:“就当我们从不认识。”--决绝的宣言,原本就是男人看不透的太平洋底黯然的魂魄。是的,我们曾经认识过,我走进你视野的同时,你也从千千万万人的世界里走向我来。我们跨越一切障碍,甚至背离一切世俗标尺,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们两手交握的时候,你眼中闪耀着的炽热的光彩,你说,“我会爱你,整整一辈子。”你说了,我信了,这就是承诺,可是天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原以为“爱”字千斤重,却原来善变的岁月里比得上一支鹅毛轻,原以为承诺比天大,却原来看不透的人心轻易就可以花谢水流红。你对我说的一世相守言犹在耳,我却怎么也拦不住你鼓翼飞扬的心,你振振有词地说男人天生会厌倦,困守在围城没有风景。
一出戏就这样从开头唱到结尾,上帝以他特殊的方式检验爱情和惩罚自以为是的男人。明知道一段感情一旦开始就要背负责任,当初就不要轻言分离。你的离开让她一朝梦醒,看透了你,你说,她怎么肯转身?
浪子回头,这不是喜剧,真的。这场戏中被你伤害过的人已经心碎。伤心容易补心难,所有的破镜重圆都是一言难尽。喜剧的意义不在于为碎片们找到位置,而在于,它们从来就未曾被打碎。被承诺背弃过的女人,重新活过的惟一方法,或许就是这句“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倾命之恋
我们本地检察院刚办理了一件案子。本来是一个寻常的离婚案,办来办去却办成了挟私杀人。
他和她都是已婚,却由于偶然的机缘爱上了,彼此情深义重,你侬我侬。不过据说爱情当头,陷得最快是男人,逃得最积极也是男人。果然是这个男人先心生厌倦,从冷落到远离,从相守到抛弃,女人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从自己的生活里远去,心有不甘又无法可施。当男人的孩子到自己家里玩的时候,妒恨的怒火让她失去了理智,把小孩子活活闷死。
女人的丈夫自从知道这件事情,虽然没去报案,却对女人百般挟制。但是到最后挟制不住了,因为她又遇到另一个男人,而且这次要来真的,和丈夫离婚,再当一次幸福的新娘。离婚申请递上去的时候,做丈夫的威胁她,新的爱情却让她胆气高涨:“你去告!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怎么样。知情不举,你也难逃责任!”
这个倒霉的丈夫一气之下真的来了个大掀牌,结果是女人坐了牢,判了死缓;丈夫也坐了牢,他是从犯;第一个男人得知是自己的这段情给儿子招来杀身之祸,悔恨至极,痛不欲生,他的妻子伤心成狂,愤而离婚。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是在这场被阴谋缠绕起来的爱情中,谁都没有赢。
写《非常道》的余世存是个明白人,所以会说明白话:“张爱玲初恋时,给胡兰成信中有一句好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用不着十分懂得对方,所以有倾城之恋。”而上面这个傻女人因为十分不懂得对方,不知道所谓的爱情对生活无聊的男人而言,不过是类似于胡椒面和辣椒粉的调味品,有则有以,无则无之,没有什么要紧,所以才会有倾命之恋。
我一向佩服把生活过成小说的人,因为主角必是有过人的想像力和旺盛的折腾劲,心脏动力之强劲足够承受任何的回环曲折和起伏跌宕,而且不惜以身涉险--这是真话,有哪一个小说的主角不是涉险而生?
可惜,这样的小说是好小说,这样的电影是好电影,这样的人生却不是好人生。
一般来说,凡是把生活过得十分精彩,爱恨情仇一样不缺的人,都已经过世事锤炼,不再是懵懂少年。家也有了,业也有了,孩子都会满街跑着打酱油了,这颗心既不再青葱水嫩,也不到衰朽残年,既有足够的能量开始第二春,也有足够的热量点燃心中的激情,于是一有机会,马上沉沦。就像军阀孙传芳所言:“秋高马肥,正好作战消遣。”爱了,恨了,伤了,痛了,感情蒙蔽理智了,主角也就开始以身犯险了。
其实,平心而论,我们的生活也的确太平淡了些,甚至连一篇精致些的散文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书页上随意的几行旁批,滋味既不隽永,余味也不深长。难怪人们愿意给它插花绣朵,拚命装扮。有的用地位,有的用金钱,更高层次就是用艳遇了--爱情是最佳化妆品,可以让散淡琐碎的生活顿时变得绫罗裹身。
但是艳遇既充满刺激的同时,又让人一步一担惊。谁也不知道鲜花和笑容的背后埋藏着什么样的杀机,所谓的爱情会不会通向一个阴谋布下的陷阱。生活是有脾气的,它就如同人人手里都端着的一碗白米饭,本性就是素白寡淡。一旦有人违逆它的本性,就会招致它的猛烈反抗。它给生命个体的最大惩罚,就是让他或她连这碗白米饭也吃得不安稳,甚至吃不成。所以即便人生就是一场涉险,也还是要冷静下来,计算成本,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晚上上线,有人欢迎:“老闫,几天不见,我想你了,你想我吗?见到我是不是特别温暖?”
我烦:“对不起,我不调情。”
他悻悻:“想不到你这样的聪明女人,居然不解风情。”
我冷:“我的聪明就是不解风情。”
对方祝我晚安,愤然下线。
真是。有的时候,太解风情的女人容易像钱钟书笔下那个鲍小姐,自信很能引诱人,于是极快,极容易地给人引诱了。看看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被阴谋缠绕起来的倾命之恋,我就知道我应该有多清醒。我的人生已经淡叶秋凉,根本不想再把它搞得繁华似锦,又何必凑上一脚,用我真金白银的好日子,质换虚无缥缈的什么鸟“情”。
瘦尽灯花又一宵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在萧萧风雨里瘦尽灯花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耿耿秋灯里经常会大睁一双不眠的眼睛。
一灯荧荧,四壁昏黄,茕茕孑立的影子投在墙上,寂寞大得盖住了这间房子。总觉得这样的境界,不适合铁马冰河,不适合共倚西窗,不适合古佛青灯,只适合昏昏默默,独对相思。
瘦尽了灯花的,若是女子,必有一双哀怨朦胧的眼睛,和袅袅婷婷的身段,还有缕缕微风一样的叹息绕住此屋旋转。
若是男子,必是一杯薄酒浇遍离愁,一梦醒来不见伊人,醒醉皆无凭靠,越见得相思深重,忧伤无限。这样一个束巾顶帻的男子,这样一个吟风弄月的诗人,这样一个风雪满江的旅者,刻骨相思处,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
最初知道这首词,还是一位朋友轻吟慢咏而来。记住了他,也记住了瘦尽灯花又一宵的落寞,记住了醒也无聊,醉也无聊的清愁。这个朋友有家有室,有妻有子,年近不惑,什么都有了的时候却夜夜在那里瘦尽灯花,形影相吊。
想来当初也是烛影摇红,红袖添香,温香软玉,耳鬓厮磨。到了现在,相携的手不晓得什么时候分开了,交缠的目光不晓得什么时候分开了,胶漆一样的爱不晓得什么时候分开了,越活得大,越心里的空间越来越大,像一颗漏空的牙齿,空得人心里发慌,发痛。于是会有那样多的人走遍千山之后仍旧一个人暗夜里孤单地漂流。
什么都成了习以为常的外在的时候,总有一片模糊的影子或者云彩,投影在自己心湖的波心,影出当初的感动和投入。多少人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理想中的爱人,多少人在未来里寻求过去的一种仿真,多少人夜深不眠,高烧银烛,点燃自己的思念。多少人,多少人在瘦尽灯花,独对春宵。
当一个一个明朗得不留余地的白天和身边人无知无觉地度过,就剩下这暧昧的秋夜,秋虫唧唧里,靠着床头或是靠着椅背,贴住白墙或是斜倚花窗,静待相思一朵一朵暗夜里静静绽放。多少往事前尘,轮回不尽,刻骨铭心,在暗夜燃烧的灯花里静静复活。
也许会为当初的轻率孟浪后悔,也许会为当初的轻易舍弃难过,也许会在痛到极处时乞求命运再来一次,可是,人的感情真是流水,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事情。特定情境特定心绪下产生的爱,离开特定环境,面目全非。所以说,其实没有什么爱可以重来。所谓重来的爱,其实只是一些碎片,在僵硬失真的岁月里充满缝隙地假扮久别生逢的感动。
而且,曾经为了伊夜夜的瘦尽灯花,真的盼到做了自己的身边人,却发现滋味也不过尔尔。理想化的爱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生活的磨砺,感情越变越粗糙,甚至夫妻做久了,彼此连对看一眼都不肯。无论怎样的爱过,怎样的投入过,怎样的曾经沧海难为水过,怎样的非卿不嫁非卿不娶过,做了身边人,好像就没有了让人为自己瘦尽灯花的资格。
而且,也没有哪个人可以让人为了自己永远地瘦尽灯花。再痛的痛也会平复,再伤的伤也会愈合,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平淡如水,再鲜明的面容也会逐渐成为背影。形式上的夜夜瘦尽灯花,包容着不同的内容。时光不断流转,对像不断变换,今宵我为侬瘦尽灯花,明夜侬为他瘦尽灯花。到底谁爱着谁呢?这个世界暧昧得让人费解。
我发现自己现在十分败落。一阵又一阵绝望和灰色的情绪袭来,然后我就开始沉浸在黄叶满地,白柳横陂的萧凉境界里无法自拔。而对于深陷情缘的女子们,就有了一种别样的焦急和怜悯。
小时候,听过一个笑话:一个挑着剃头挑子的戏迷在戏台下看戏,看岳飞被十二道金牌急召入京。这个戏迷从头担心一直担到尾,然后看到白脸奸臣秦桧,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蹿上戏台,拿挑子尖尖的担尖竟然把这个倒霉的演员给捅得一命归西--真是迷人不醒,忘了台上唱的,不过是戏。
到了现在,经常看到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子,爱上一个感伤、恍惚、优雅的男人,然后,开始彻夜地等待。她说:你来吧,你不来,我就在这个酒吧坐上一夜。然后,她在她的文章里写道:“我不知道度过了多少这样的一个人的黑夜。”于是我就着急,想像那个剃头的一样,大叫一声:不要啊,不要这样!没有什么是真的,手心里哪里能握得住风,有谁能够把握得住感情。
有时也会想着,在一份真幻难明的爱恋面前,如果是我,将会怎样。
结果我不知道会怎样,我只知道睁开一双眼睛看到的这个世界,日光和月光下竟然如此不同。而我仍旧在夜夜地瘦尽灯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什么才可以填补那种难忍的空虚和寂寞,也不知道什么可以让自己恒久地温暖一世,无欲无求,轻身走过。
现在想来,当初那位先生念来的那一句“瘦尽灯花又一宵”,竟然真成了一谶。注定了此后的苍烟落照,无法超拔身心。所以,会格外地爱那土夯的城墙上连绵的银白的秋草。再怎样的芳华繁盛,秋来了也会褪去华裳,在凉风里瑟瑟成一道没有前路的风景。
到底什么才是我温暖的壳?好像我能做的,只能是躲在老歌里,把自己想像成一尾一天到晚游泳的鱼,觉得累,也觉得疲惫,却无法停泊登岸,开始另一种人性化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