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尝过干发蘑菇做的菜后,我开始研究一道白灵菇炒肉片。这里的白灵菇是鲜菇,颜色白净如少女的素颜。白灵菇又名白阿魏菇,菇种珍稀,质嫩味鲜。此菜中的鲜白灵菇用手撕成丝,再将瘦肉切片,旺火热油,入葱花和肉片拌炒,待肉片六成熟时放入菇丝炒拌,以菇熟为度,再加醋和调料略作翻炒,整道菜味道清淡,说是荤菜,却有素烧的口感。除此之外,席上还有一道不同风格的清蒸白灵菇,是将鲜菇洗净,纵切成片;再将火腿肉切成与菇片大小相当的片,然后两片白灵菇夹一片火腿肉,分别码入扣碗,再取少量白灵菇片摆在上面,往扣碗中注入鲜汤,上笼蒸熟,再取出翻扣进汤碗,然后勾芡淋入汤碗内即成,出尘的白灵菇搭配上了人间烟火味的火腿片,就像七仙女嫁给了董永,好一出“天上人间”。
其实,相比起白灵菇,我更喜欢口蘑一些。这种野生蘑菌肉肥厚,质细有香,味道鲜美异常。传说以前有个专卖口蘑的商人,他带着上等白蘑坐轮船出发,一路上蘑香四溢,引得鱼虾成群,船老板不明所以,又担心鱼群过多,顶撞得船翻桅折,就出重金求驱鱼良策。这个商人告诉他无它,是自己的口蘑惹的祸。船老板于是买下口蘑,抛洒入海,说起来神奇得很!只见那鱼群追随着随波漂流的口蘑,片片皆散……
今日席上有一道口蘑牛腱,牛腱子肉切小块,胡萝卜洗净去皮,滚刀切块,中火热锅,冰糖炒色,然后在糖汁呈金黄色时放入花椒、朝天椒、拍散的姜和大蒜瓣,再改大火,把牛腱子块入锅一起煸炒到基本炒干水分为止,最后倒入清水,调入生抽、八角、香叶和小茴香,待汤汁沸腾,加锅盖改小火,慢炖两三个钟头,再加入胡萝卜和整只的白口蘑,继续加盖小火慢炖半小时即可。揭开盖子,新鲜口蘑的芳香完全融入牛肉中,牛肉也有了青草晨露的清香,吃一口心怡神旷。
吃到后来,杏鲍菇、鸡腿菇、平菇、猴头菇……我也说不上一桌蘑菇宴到底有多少种蘑菇粉墨登场,最后还一人来了一碗面,它的浇头居然是蘑菇酱!那滋味辣的呀,南方朋友大呼过瘾,我吃得卷着舌头,险些说不出来话,一边吸凉气一边感叹:看来,对于有山的人家,所谓的山珍不过是人家后园里种的菜,蘑菇更是深山枯木上开出来的惠而不费的花呀。
第二天,我们意犹未尽,又约会了一场蘑菇火锅。毕竟与煎炒烹炸等相比,涮食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蘑菇本身的鲜香和营养。火锅大腹便便,各色蘑菇装盘,羊肝菌网格清晰,金喇叭形似一朵朵的“牵牛花”,豆芽菌菌把弯弯,珊瑚菌丫丫杈杈……火锅的底汤都是用多种蘑菇文火熬制出来的,闻着鲜美味浓,喝着清淡幽香,蘑菇更是润滑香醇,令人回味无穷。
看着熙来攘往的食客,不由人感慨现代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越来越会养生了。蘑菇高蛋白、低脂肪,高维生素、低热量,清热、排毒、美容、养颜、助消化、降血压……怎么让人不爱它?
吃到最后,我竟然想起《林海雪原》里,杨子荣上威虎山,与土匪盘“春点”--也就是对黑话:
“蘑菇,溜哪路?什么价?”半途中,五个匪徒遇见杨子荣,这样盘问他。
杨子荣为了能够假装胡彪,打入虎穴,曾经专门学习过土匪的黑话。他一听就明白这句黑话的意思是:“什么人?到哪儿去?”
“嘿!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小孩他舅舅就来啦!”杨子荣很流利地用黑话答复:“找同行。”
来承德寻美食的人,也可以这样问了:“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至于怎么回答?自己看着办吧。
槐食录
春末夏初,槐芽绽,槐花浓,槐叶生。
槐芽苦,却可上火蒸,再焙干,苦中有清香,做成槐芽茶,清苦的人可以“代茶饮”,不宜饮茶又嫌白水寡淡的人亦可“代茶饮”。槐芽亦可吃,明代有《竹屿山房杂部》一书,讲槐芽用盐汤泡过,晒成“槐芽干”,可煎可炒,也可放进肉汤里,荤食有清味。
槐花不用说,煎炒烹炸均可,餐英食清芬,效仿古人总是没错的。
嫩叶滋生,采下来沸水中焯熟,用水浸去苦味,拌姜末、醋,即成凉菜,未必好吃,却可思古。宋诗人陆游即写过一诗叫《幽居》:“荠菜挑供饼,槐芽采作葅。朝晡两摩腹,未可笑幽居。”吃着它,也算幽居了。《农政全书》又记载明时有人喜欢做“槐叶煮饭”,应该是先将槐叶泡去苦味,再投入水中熬成汤,再加白米煮成饭,味道未必多勾魂,勾魂的是颜色。
最有名还是槐叶冷淘,其实就是槐叶取汁揉面,做成的凉面。北宋黄庭坚就曾经列举出三种他认为最美味的食物,一是同州羔羊蒸到烂熟,浇上杏酪调味;二是用南京白面做的槐叶冷淘,以襄邑的熟猪肉为卤;三是由吴人将松江鲈鱼切成鱼鲙,与共城香稻饭配食。就连大诗人苏轼也留下了赞美之词:《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中有一句“青浮卵碗槐芽饼”。至于详细做法,在宋代林洪《山家清供》里有载:“于夏采槐叶之高秀者,汤少瀹,研细滤清,和面作淘,乃以醯酱为熟齑,簇细茵,以盘行之,取其碧鲜可爱也。”元代《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中也有“冷淘面法”,是用鳜鱼、鲈鱼、虾肉等做“浇头”,风味也佳美。
写槐叶冷淘最有名的还是杜子美的诗:“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
为什么要说“投此珠”呢?估计不是面条,而是一个个圆圆小小的面球?凉凉的,绿绿的,冰过的,好吃的很吧。暑热天气,平常人家哪有冰可用,用得起冰的是宫廷,所以这是大内才能做出来的美食。因其难得,所以名贵。
什么时候,“珠”成“条”成“丝”了呢?
成书于南宋末年的生活百科全书《事林广记》中记有一道“翠缕冷淘”:“槐叶采新嫩者,研取自然汁,依常法溲面,倍加揉搦。然后薄捏、缕切,以急火沦汤,煮之。候熟,投冷水漉过,随意合汁浇供。味既甘美,色亦青碧,又且食之宜人。此即坡仙法也。”这里的“缕切”,恐怕就是切成细细长长的面条了吧?其碧如缕,其缕如碧,色形兼备,“翠缕”,这名字起得真美。
现在吃冰是易事,槐叶冷淘家家可制。若是胃弱的人,还可冷淘热吃。取一玻璃盆,盆中盛小半盆晶莹剔透的冰块,取其透明可爱,上面整整齐齐摆上细长如发丝已经煮好的碧绿色面条。
煨出一锅好汤来,淮水有银鱼,身长不过寸,虽无肉,味却鲜美,慢火熬半日,整个银鱼化进汤里,颜色白如牛乳,再以细笋丝和火腿片提味;无鱼鸡也可,鸡汤也是美味。将汤盛进细洁的青瓷白瓷的碗,细腻的釉色,乳白的汤,笋丝嫩黄,火腿片如绛桃花,冰好的面既劲且韧,放进碗,抖散,面丝如游鱼,在汤里游弋。再将细香葱花撒进碗里。冷淘热吃,笋丝脆,火腿薄,葱碎芳香,味道格外漂亮。
其实,槐叶可做冷淘,菠菜冷淘可不可以?芹菜冷淘可不可以?宋代诗人王禹还有《甘菊冷淘》诗:“……淮南地甚暖,甘菊生篱根。长芽触土膏,小叶弄晴暾。采采忽盈把,洗去朝露痕。俸面新且细,溲牢如玉墩。随万落银缕,煮投寒泉盆。杂此青青色,芳香敌兰荪……”诗中,面条是“煮投寒泉盆”做成的,由于掺进了甘菊汁,所以冷淘的颜色青青,“芳香敌兰荪”。
其实,什么冷淘都是可以的,仙人掌冷淘也行,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人从乡野来,春风舞老槐,无论此生身居庙堂之高,还是地处江湖之远,这青青嫩槐叶却让人心底最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