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大抵是讨人嫌的。尽管人们常靠它度过荒时暴月,但谁曾把它奉为救饥救饿的神佛顶礼膜拜过?
我们这里的神祇中,倒有个“五谷王”,每年农历四月二十六日他的诞辰,人们对他致敬尽礼。然而,五谷中没有番薯。
据说,旧时,惠安人是一年到头吃番薯的。我们这里的大人,几乎都这样吓唬过小孩:“不乖,把你卖到惠安去,叫你天天吃番薯!”
“天天吃番薯”,竟可用为对小孩不乖的惩戒!但这是事实,很无奈。
但我一直觉得应为它说点公道话。
传说,漳浦的蔡相爷,与皇上谈起家乡风物,提到番薯,就极口夸赞,乃至馋涎欲滴。因而皇上赐食。谁知,御厨把当染料的薯莨错当番薯,苦涩麻辣。蔡相爷刚咬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皇上见状,不觉惊愕:“爱卿何故垂泪?”相爷不敢如实回奏,忙说:“臣死罪!臣食而思乡,情不能已,遂泫然涕落也。”皇上终不见罪,因为相爷说他家乡“千里花园,万里鱼池”,安得不思?
毕竟人家相爷,虽然官居一品,备享尊荣,却仍不忘在老家时用以充饥果腹的番薯。要不是他机变,还差点为吃番薯被皇上问罪哩。
要说家喻户晓的,那莫过于芗剧《三家福》中苏义先生偷挖番薯过年的故事了。苏义先生去偷挖番薯,却又怕因干这种亏心事儿而斯文扫地,所以,先在土地庙里,将他假托施胖的名义,把教书一年的束修12两银子,全给了要投河自尽的施胖嫂,救了她一命,而两手空空回到家中,年夜晚断炊,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向土地公备述一遍。得到土地公的许可,才把番薯偷挖回家。这番薯竟成了这对老夫妻年夜饭的“猪蹄”!
我在福州上大学时,才知道我原先的看法错了。在福州的乌石山上,有一座“先薯祠”,那是感载番薯解救饥民的功德而盖起来的。说是祠,其实是座八柱圆亭,并不富丽堂皇,也没有缭绕氤氲的香火。但比起那些供着自诩能救苦救难的神佛的名寺宝刹,它没有“诚则灵”的玄虚,它是确确实实的。
此后不久,我才又知道,番薯不仅在民间故事、地方戏曲里被传为佳话,而且还“名见经传”哩。明朝的徐光启,写了一部《甘薯疏》,这甘薯,就是番薯。
可惜,这一农学著作已佚,只在《群芳谱·谷谱》中保存有该书的一篇序。序中写道:戊申岁(1608),江南水灾,闹饥荒。他听说闽、越种番薯可救饥,一位莆田朋友送给他种苗,他在江苏引种,获得成功,因而写了这部著作,大力推广。
徐光启认为天下植物“足以活人者多矣”,如果致力于引种推广,则“世可无虑不足,民可无道殣”。因此,他“每闻他方之产可利济人者,往往欲得而艺之”。他不愧是位济世救民并身体力行的伟大科学家。
早先,我还认为番薯是土产,后来才知道,它竟是“洋货”!难怪名称冠以“番”字。它原产美洲中部。据有文字记载,在明万历或稍后,才由华侨陈拾龙从吕宋带回家乡长乐种植,至今已有400来年了。现在,它已脱尽洋气,浑身土眉土眼了。
对于洋货,我们实在不用纳头便拜。但也不可盲目排外,只要是“利济人者”,则不管哪里,尽量多地把它们变成地道的我们的物产。我们应有这样的眼力和能耐。
番薯可使“民无道殣”、“世无不足”,端的是功德无量啊!
倘使一个番薯和一打上帝让我选择的话,即使“二者可得兼”,我也舍上帝而取番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