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
二三十年前,妻子买来两盆三角梅,摆在门口。其中一盆不知被什么碰破了,于是将盆丢去,把花栽在门前围墙下。
才两三年,就有一人多高,主干比手臂还粗,枝繁叶茂,成大半球形,绿叶紫花,夭夭灼灼。
后来,我乔迁新居。而就此时,这围墙边因要盖自行车棚,所以它就被连根挖掉了。
我实在舍不得它,将头捡回来,种在新居楼下的围墙边。我住在四楼,那棵仍种在花盆里的三角梅就搬在阳台上。它安然无恙,不过,主干只大拇指粗细,显得玲珑,却不纷披葳蕤。
四年前,由于台风暴雨,楼下那棵三角梅,它所在的地方,围墙坍塌了。为了修补围墙,长得郁郁勃勃的它又被挖掉了。砍下来的枝干,连同叶子,泼上柴油,点火烧成灰。那头扔在一旁,只顶端烧伤,不重。
待墙修补好,我在那儿把那头又栽上。
它已粗似大腿。我只不过稍尽人事而已。谁知几场雨后,那头爆出嫩芽来,淡褐紫色。很快,到了第二年春,就长成几尺长的枝条。到了夏天,又繁盛起来了。
它两遭劫难,均是致命的,但都顽强地活了下来。
去年冬,一个做花木生意的少年家用手锯将它枝丫尽行锯下,我知道了忙去阻止。那少年家说,是位老先生叫他来干的。我问什么人,却又吞吐着。整棵三角梅,就剩光秃秃的主干。
我好心疼!
“这是我栽的!老先生不老先生,我不管。不许你再锯了!”哪知道趁我出去不在,他却将它那比大腿还粗的主干锯去,并连那一大堆枝丫全不见了。只见地上有手扶拖拉机的轮辙。
这简直是“盗伐”!
好在头还留着,那伸延地底的根也没伤着分毫。大概挖这头不容易,要很费时费力吧,“盗伐者”慌忙仓猝中顾不上它。我不由庆幸起来,根在,头在,则生命在。
不久,那头又发出芽来。我为此而欢欣。
但才过几天,它那些芽连同皮都被削刮一光,而且,那头也被竖着横着斫得破碎不堪。惨不忍睹!
“这是谁下的毒手?是什么人这般残忍?你要活,它也要活呀!”我大嚷着,“人总不能没点好生之德吧?”
我终于访知,这也是“老先生”干的。我怒火中烧,恨他甚于那少年家。那少年家盗去枝干扦插,然后卖钱,虽然很不地道,但一点也没有要毁灭它的意思;而这“老先生”是不叫它活呀!
我上门问罪。他对有关的一切供认不讳:“我知道绿化的好处,一点也不比你少。但是……”
原来,也不知哪天,附近社里养猪人家,向楼中住户讨泔水,将几口缸呀锅的,靠墙边摆在三角梅下。住户们把泔水,乃至剩饭菜、鱼刺肉骨什么的,全倒里面,社里养猪人三四天来收一次。这“老先生”住在附近,那馊臭味儿叫他受不了。他认为要是没这棵三角梅,那些缸、锅就不敢明目张胆摆在那儿。
这无异于牙医把病牙留着,却把好牙拔掉!
光天化日下,那些口沿破缺的缸、锅依然在明目张胆着,像是一排脏臭的丑八怪,一齐对着我张牙咧嘴邪笑着。
我指着对那“老先生”说:有那力气,何不把这些丑八怪清除掉?想是他也终于清楚不能拿这三角梅当替罪羊,因此,没继续“加害”于它。
好在它也一息尚存,终于活了过来。经过生死考验的,总会笑到最后。
二三十年了,这围墙下,仍是一团蓬勃的生气,感染着我,支撑着我,激活着我。我救过它,而它也救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