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58-1962年在福州上大学,正好在我国“大跃进”而后陷入的“三年困难时期”中。那困难,要向当今年轻的朋友们说明白,大抵也一样的困难。但经历那段岁月的人,饿肚子的记忆如何也抹不去。
大学莘莘学子挨饿,自然揪紧了他们父母的心,总是欠肠敛肚,或多或少寄些食物来。那时,全国都实行“低标准,瓜菜代”,那寄来的食物,尽是父母从口里硬抠出来的。
一天,我收到张包裹单,去邮局领出件小邮包。解开一看,赫然6块中秋饼!
内有父亲一张字条,只说是他们码头搬运公司分给的。我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是石码镇码头搬运工人。当时货物装卸都是人挑肩扛的。中秋节,每人分得6块饼,他竟全寄给了在大学的儿子。
我收到邮包,月已经缺了,但中秋饼是圆圆的,有牙杯盖那么大。
我一天半块,足足吃了12天。虽说只是少许葱花冬瓜糖的馅,但它在当时的清汤寡水中,激起了圈圈香甜的涟漪。
此后,特别是每年的八月十五,对这6块中秋饼的回味,总和父亲扛着大包,手握一根竹筹,走在跳板上,一步一颤的身影叠加在我的心头。
父亲去世已30多年了。
如今,月饼都制作得十分考究而精致。豆沙、莲蓉、五仁、蛋黄、水果馅的,乃至最新潮的冰淇淋月饼,都包装得豪华而典雅。年年中秋,我都不乏这样那样的几盒。
但在我眼里的,还是那6块中秋饼,牙杯盖大的圆圆的中秋饼,少许葱花冬瓜糖的中秋饼!
而与之叠加在一起的父亲扛包走在跳板上的身影,越发雕像般地高矗于我的心头,支撑着我,在走过当时的“三年困难时期”后,又接着走过此后人生的沟沟坎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