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
客栈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大部份的地方布满了灰尘,屋梁墙角更结着不少蛛网。
本来已经简陋的地方这就更显得简陋,简陋而阴森。
梯级大概因为多用的关系,灰尘是少了,却似乎并不怎样坚固,人走在上面,格吱格吱的作响,就好像随时都会断折。
杨迅提心吊胆的走上了几级,忽笑道:‘我实在担心这道梯子突然塌下去。’
史双河脚步不停,偏头道:‘这方面你尽可以放心,我每天最少都上落两次,现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杨迅道:‘这地方本来不错,就是蛛网灰尘太过多,怎么不打扫一下?’
史双河道:‘因为我没有空。’
杨迅道:‘你平日在忙什么?’
史双河道:‘喝酒。’
杨迅摇头道:‘看来这间云来客栈果然准备就此结束了。’
史双河一笑不答。
杨迅接着又道:‘这样的地方,奇怪你居然能够住得下去。’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杨大人对于酒有没有兴趣?’
杨迅点头道:‘我喝的酒保证绝不比你少。’
史双河忽问道:‘醉乡美不美?’
杨迅道:‘美极了。’
他笑笑接道:‘我清醒之时,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捕头,可是一进入醉乡,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王侯。’
史双河笑道:‘我长年徘徊在醉乡之中。’
杨迅会意道:‘所以现实的环境怎样,你都不在乎?’
史双河道:‘绝不在乎。’说话间,五人已先后上到楼上。
未到楼上他们已嗅到一种妖异的恶臭,恶心的恶臭,一到楼上这种恶臭就更加强烈。
他们已陷入恶臭之中。这种恶臭彷佛不断的透过他们的肌肤进入他们的血液。
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已开始发臭,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发臭。幸好这并非事实。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走廊。走廊的两边,左右各四间厢房,七间厢房的门户大开,就只有左边最后的那间厢房例外。
那间厢房的门户紧紧关闭,门左边,也就是走廊尽头,放着几个铁笼子。恶臭似乎就来自那间厢房。
他们还未走近去,已听到一阵阵非常奇怪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那种声音就像是一群人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对于这种声音,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已不会感到陌生。
三人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面色也变了。
杜笑天铁青着脸,道:‘群蛾就是在那个房间之内?’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连随又问:‘是你将笼子打开,放它们进去?’
史双河瞟一眼郭璞,道:‘是他。’
郭璞怒道:‘胡说!’
史双河不管他,接道:‘才搬来他就打开笼子,放它们进去。’
杜笑天道:‘之后就由你每日将兔子送进房内?’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道:‘当时你是不是都在醉酒之下?’
史双河道:‘在给它们兔子之前,滴酒我不敢沾唇。’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我怕酒瘾大发,真的喝醉了,推门闯进去。’
杜笑天道:‘你不是自将那些兔子送进去喂它们?’
史双河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杜笑天道:‘然则你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史双河道:‘房门上有一道活门,我是将那些兔子由活门一只只送进去。’
他加快脚步,几步走过去,伸手往门上一按。
一尺见方的一块门板,立时由外向内打开。一松手,活门又关上。
常护花盯着史双河,忽然道:‘方才我见你还有几分酒意,现在却好像一分都已没有了。’
史双河道:‘现在我的确已好像酒意全消。’
他咽喉的肌肉一下抽搐,接道:‘这种声音,这种气味,无疑就是最好的醒酒剂。’
常护花不由点头。
因为他现在已经来到那间厢房的前面,一群蛾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也似的那种声音已经尖针般刺激他的神经,那种恶臭的气味更彷佛已经穿透他的胃壁。
他没有呕吐,却已感到胃部在收缩。‘怎会这么臭?’
他喃喃自语,走近去,将那块活门推开少许。
恶臭更强烈,他闭住气息,凝目往内望进去,一房都是吸血蛾!
房内并没有任何陈设,床几都已被搬走,却放着一个竹架。那个竹架几乎有半个房间那么大小,所用的竹枝完全未经加工,横枝竹叶甚至很多都没有削掉。
千百只吸血蛾有些附在竹枝上,有些飞舞在竹架的周围。血红的眼睛,碧绿的翅膀。
这本来美丽,现在在常护花的眼中,只觉得狰狞恐怖。房间的窗户赫然完全打开。
那些吸血蛾竟一只都没有飞向窗外,尽管在飞舞,亦不离竹架附近。
竹架前面一大堆枯骨,却不是人骨,从形状看来,应该是兔骨。
那大堆枯骨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异常的光洁,简直就像是去掉皮肉之后,再加以洗刷干净。
常护花倒抽了一口冷气,将手放开,退后三步。杜笑天、杨迅立即走前,补上常护花的位置。一看之下,两人亦自面色大变,赶紧将活门放下,退过一旁。
杨迅连随双手扣住自己的咽候,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制止自己呕吐。
常护花吁过一口气,转问史双河道:‘那些窗户怎么全都打开了?’
史双河又看一眼郭璞,道:‘也许是方便群蛾出入,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得问他方知。’
郭璞这下子正走到房门的面前,探手将房门上的活门推开,往房内张望。他的面色也立时变了。对于这件事,他似乎完全不知情,也似乎没有听到史双河的说话,这一次一些反应都没有。
常护花道:‘你说是他打开的?’
史双河道:‘未将群蛾放进房间之前,他就先行打开窗户。’
常护花奇怪的道:‘不怕那些吸血蛾飞走?’
史双河道:‘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在平时,群蛾就只在房内飞舞,一只也不会飞出去。’
常护花想想,又问道:‘竹架前面的就是那些兔子留下来的骨头?’
史双河道:‘不错。’
常护花道:‘那似乎连三十只兔子的骨头都没有。’
史双河道:‘正好是三十只。’
常护花道:‘三十只兔子只是那些吸血蛾三天的食粮,此前它们吃剩下来的骨头哪里去了?’
史双河看着郭璞,道:‘每次他送兔子到来的时候,必然进去清理一下那些吸血蛾吃剩下来的兔骨头。’
‘我还以为那些吸血蛾饿起来连骨头都吃掉,连骨头都吸干。’
常护花微微颔眉,转问道:‘你可知他将那些兔骨头搬到什么地方?’
史双河道:‘我只知道他连随将那些兔骨用马车载走。’
常护花又微微颔眉,正待再问什么,鼻端已嗅到一种非常奇怪的香气。那种香气既不知是发自什么东西,亦不知是来自何处,似乎存在,也似乎并不存在淡薄而飘忽。
常护花从来都没有嗅过那种香气。他全神贯注,方要嗅清楚到底是什么香气,突然就发觉,房间内一阵阵的咀嚼声已逐渐低沉,霎霎的展翼声相反逐渐激烈。
他下意识一个箭步标回,推开郭璞,手一按活门,再往内窥望。
千百只吸血蛾赫然在聚集成群,展翼往窗外飞去!
常护花一怔,喃喃道:‘怎么好好的突然又飞走?’
杜笑天、杨迅听说不约而同挨身过来,一齐往房内窥看,两人亦是一面的诧异之色。
史双河实时应道:‘也许是因为那香气的关系。’他亦已嗅到了那香气。
常护花道:‘那香气到底是发自什么东西?’
史双河道:‘不清楚。’
常护花道:‘你以前没有闻过那香气?’
史双河道:‘有,好几次。’
常护花接问道:‘大都在什么时候嗅到?’
史双河道:‘在群蛾飞走的时候。’
常护花‘哦’一声,再望房内,那片刻,房中那一群千百只吸血蛾已全部飞出了窗外。
常护花目光一闪,落在门环上,道:‘有没有钥匙?’
两个门环,正是用一把大铜锁扣在一起。
史双河摇头道:‘两个钥匙都在他那里。’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自然又落在郭璞的面上
郭璞正在一旁发呆,可是史双河的说话一出口,目光一落到他的面上,他便跳起来,厉声道:‘我哪里有什么钥匙?’
史双河一笑不语。
杨迅的目光立时亦落去郭璞的面上,突喝道:‘小杜,搜他的身!’
杜笑天又岂会不服从杨迅的命令,应声走过去。
郭璞没有走避,也没有抗拒,惨笑道:‘好,你们尽管搜!’
杜笑天也不客气,仔细的将郭璞全身搜了一遍,没有钥匙,一把都没有。
杜笑天摇头,放开手退下。
杨迅看一眼郭璞,回头道:‘我们破门进去!’语声一落,他退后一步,便要起脚。
这一脚还未举起,已给常护花接住。
常护花摇道:‘不必。’
他双手连随落在左面的门环上,一使劲,‘格’一声,那个门环便给他硬硬拗断。
门缓缓打开,恶臭更强烈,冲向三人的面门。
常护花下意识一偏头,杜笑天举袖掩鼻,杨迅呕了一口气,郭璞却呕吐起来。对于这种恶臭他显然已经无法忍受。他若是那吸血蛾的主人,应该已习惯这种恶臭,莫非他不是?
杨迅冷笑道:‘你装的倒像!’
郭璞仍然在呕吐。
杨迅回眼一瞟杜笑天,道:‘我们进去。’
他口中尽管说,脚步却不移动。杜笑天叹了一口气,第一个走进去。
杨迅一探手,抓住了郭璞的肩膀,将他推进房内,自己才举步。
常护花史双河双双跟入,房中一只吸血蛾都已没有。
那种恶臭更浓郁,蕴斥着整个房间。恶臭中香气飘忽,虽然淡薄,依稀仍可嗅到。
杨迅忽然发觉那香气,好像来自郭璞的身上。
他放开抓着郭璞肩膀的手,一退三步,上上下下的打量起郭璞来。
郭璞在呕吐不止,连苦水都已呕了出来。
杨迅的鼻翘动了几下,忽问杜笑天:‘你搜清楚他没有?’
杜笑天点头。
杨迅道:‘怎么那香气竟好像从他的身上发出来?’
杜笑天道:‘有这种事?’
他横移几步,走近去,嗅一嗅,面上立时露出了诧异之色,道:‘果然是。’
他回顾杨迅,道:‘方才却不觉。’
杨迅道:‘你再搜一遍。’
杜笑天一面动手,一面道:‘方才我已经搜索得很仔细。’
杨迅道:‘也许疏忽了什么地方。’
杜笑天沉吃道:‘也许。’
常护花一旁突然搜口道:‘譬如说衣袖!’
杜笑天双目目光一亮,脱口说道:‘衣袖?’他霍地抓住郭璞右手的衣袖。
这一抓去,他就抓到了颗圆圆的东西!那颗圆圆的东西竟一抓就给他抓破。
‘波’一声异响立时从郭璞的袖中响起,一蓬白烟连随从郭璞的袖中涌出,那香气更浓。
各人的面色不由都一变,郭璞亦好像非常愚笨,猛一呆,连呕吐都已歇止。
杨迅的面色一变再变,倏的道:‘烟中是不是有毒……’话口未完,他已赶紧闭住吸呼。
杜笑天也不例外,常护花更是早已将呼吸闭起了。
史双河实时道:‘烟中相信没有毒,否则我先后闻过这么多次,还能够活到现在?’
杨迅‘嗯’一声,道:‘依你看,有什么作用?’
史双河沉吟道:‘大概是用来驱使那些吸血蛾,至于是不是,可要问他了。’
这一次,不等他的目光落下,郭璞已叫了起来:‘史双河,你这样陷害我是为了什么?
史双河苦笑,道:‘我与你并无仇怨,怎会陷害你?’
郭璞嘶声道:‘你却是这样说话。’
史双河叹息一声,道:‘事实是怎样我就怎样说。’
他回顾常护花杜笑天,又接道:‘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郭璞挥拳道:‘你还在胡说!’
看样子他便要冲前去给史双河两拳,只可惜,他的手连随就给杜笑天抓住。
杜笑天顺手一抖,几块蜡壳便从郭璞右手的袖跌下,蜡壳中犹带白烟。
杜笑天冷笑一声,道:‘你说他胡说,这些蜡壳你怎样解释?’
郭璞苦恼道:‘我怎知道这些蜡壳怎会在我的袖中?’
杜笑天冷笑。
杨迅亦自冷笑道:‘你不知谁知?’
郭璞道:‘我真的……’
杨迅截口道:‘你真的怎么样,有目共睹,难道还会冤枉了你?’
郭璞面红耳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迅接说道:‘一会我们到外面一问这里的村人你是否每十日来一次,是否曾经用马车载来盖着黑布的铁笼子,这件事就更清楚的了。’
郭璞红着面,瞪着史双河,道:‘这里的村人都是他的同党!’
杨迅冷笑道:‘这是说,我们都是他的同党了?’
郭璞闭上了嘴巴。
杨迅转顾杜笑天,道:‘搜一搜这里,看看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杜笑天颔首退开。
常护花早已开始绕着房间踱步起来。
房间并不大。两个人不消片刻已将整个房间搜查一遍。
并没有其它可疑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发现。
杜笑天回到杨迅身旁,摇头道:‘这个房间我看已经没有问题。’
杨迅转顾常护花,道:‘常兄可有发现?’
常护花俯身从地上将那几块蜡壳拾起来。
他的目光突然凝结,蜡壳上有字!
他将那几块蜡壳拼起来,就拼出了三个字‘回春堂’。
淡淡的朱字,印在蜡壳上。蜡壳相当薄,因此那颗蜡丸杜笑天方才一捏,便将之捏碎,部份更碎得根本已不能拼起来。幸好那大部分不是印有朱字的部份,所以虽然已有些残缺,仍可分辨得出那三个是什么字。
常护花的举动杨迅当然都看在眼内,不等常护花答话,忙上前一看究竟。
常护花也就在这下一直腰身,目注郭璞,问道:‘你那间医馆叫什么名字?’
郭璞不假思索道:‘回春堂。’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缓缓将手递出。
杨迅眼利,一瞥,就叫起来道:‘回春堂。’
常护花还未将蜡壳递到郭璞面前,他已然看清楚蜡壳上面的字。
郭璞应声面色不由就一变。蜡壳一递到面前,他的面色更有如白纸。
他显然亦已看清楚那些蜡壳,看清楚蜡壳上面那三个字。
常护花瞪着他,道:‘这是否是你那间医馆的东西?’
郭璞茫然点头道:‘是我亲手配制的药丹。’
常护花道:‘你凭什么可以分辨得出来?’
郭璞道:‘凭蜡壳上面的朱印。’
常护花道:‘朱印可仿制。’
郭璞忽问道:‘有没有发觉那个朱印的颜色很特别?’
常护花颔首道:‘那种颜色似乎并不常见。’
郭璞道:‘那种颜色是我亲手调弄出来,又在蜡壳尚未完全凝结的时候盖上去,才变得如此,别人就算要仿制,也难以造的完全一样。’
他轻叹一声,又道:‘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整颗药丸由开始到完成,我都没有假手他人。’
常护花道:‘你这样做目的何在?’
郭璞道:‘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假制假冒。’
常护花道:‘那种药丸本来是医治什么病用的?’
郭璞道:‘对于好几种常见的病,那种药都有特效。’
杜笑天插口问道:‘所谓回春堂续命丸就是这种东西?’
郭璞点头道:‘正是。’
常护花怀疑地道:‘真的连命也可以续?’
郭璞道:‘续命无疑过于夸张,只是这个名字用了最少已经有五十年。’
常护花道:‘不是说你亲手配制?’
郭璞道:‘现在的是我亲手配制,以前的可不是,始创人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