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看着林晋在兽群里横冲直闯，看了一会儿，低头瞧着地面。辟空里的泥土，因为与大地完全隔离，露出一层苍白贫瘠之色，极像有些板结的骨头渣滓。
她毫无来由地一阵烦躁不安，听着木铁生在大喊大叫，愈发愤怒。“可以不喊吗？”她冷冷说。
“为什么不喊？”木铁生亢奋地说道，“绝地里看见同伴来救，真是一件非常非常快乐的事啊。”他继续喊起来。
“我是在嫉妒，我是在失落，我是在恼羞成怒。”白夜猛然意识到自己烦恼不安的原因，一时间无比震惊，继而在心底又升起更大的怒火，更大的失落。林晋那个家伙，竟然如此蛮横地搅乱了她素来冷静的情绪，如此不由分说地，让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恼羞的滋味。
随着天空变得靛蓝，林晋终于在兽群的中心望见趴在地上的白夜和木铁生。他运起全身的能量，上肢如即将出拳的拳击手，用小臂护住头脸，高速列车般地往兽群中心冲去。扑过来的怪兽们一一撞在他的拳头上，一一横飞出去。
随着受伤的怪兽迅速增多，天空也迅速变亮。等林晋冲到辟空跟前时，黑暗已经遁走，他身后躺着一地嗷嗷惨叫的怪兽。
林晋浑身沾满了血点子，脸上脏得不成样子，神情冷淡地瞅了白夜一眼，侧过脸向木铁生笑了笑，倏然出拳，打在辟空上。
辟空发出噗噗的钝响，像是打在厚重的硅胶制品上。林晋伸开手指，狠狠按压，辟空随即深陷，迅速把他的手掌裹住。若非他手疾眼快，已经被它吸了进去。
“好帅！”木铁生艰难地抬起头，大声朝林晋笑道。辟空的阻隔已经减弱不少，但传出来的声音仍是显得颇为遥远，像是隔了一条无比宽阔的大河。
白夜一直垂着眼睛，对林晋的到来置若罔闻。
木铁生兴高采烈地从怀里掏出手帕，动作轻快仔细地擦干额头上的汗珠。“林兄弟，虽说已经夸过你了，但我还是想说，刚才你太帅了。”
林晋脸上略微露出的羞赧，握紧两拳：“我有多少时间。”
“不用救我。”白夜把脸转到一边。“我不想和淫贼扯上关系。只救老木吧，你们还剩下一炷香的时间。”
“说过了，我不是那么不堪的人渣，那晚确实是碰见雾隐要杀你。”林晋转过身，瞧着在雾气里缓缓逼来的兽群，经过他方才一番冲击，兽群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也没有开始时的锐气，变得无比地小心翼翼。
不久前，他们在河里听见白夜求救。林晋从水里翻身准备迅速游往岸上时，转眼看见凤囚仍在不为所动地漂浮着，不禁一愣。
“小时候听过一句话：天不遂人愿，那时候可没现在体会得深，本想和你好好畅游一整天的。”凤囚微微侧过脸，向林晋近似伤感地一笑。
“救人要紧，游泳的时间，以后有的是。”林晋那时回应说，心里渐渐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能记得住这条河？”
“记得。”林晋说。
“小夜儿对你多有误会，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中间我或许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刚才在对岸碰见的那头野兽，名叫辟空，非常不详，它的出现，恐怕是一种预兆。说出来有点强人所难，但也是无奈，我的时间没有多少了。总之，请你帮我一件事。”
“答应你。”林晋说。
就是这样，他应了凤囚所托，跑过来应付这些怪兽。怪兽无疑是方才在岸边碰到的那种，三角形眼睛，遍体黑色，体格巨大但行动笨拙。
“你口说无凭，还想让人信你？”白夜忽然转过脸，眉毛一挑，俊俏清澈的目光射向林晋。
“我信。”木铁生说。
“你别说话。”白夜叱道。
“本来想擒住雾隐那家伙，绑他前来当面对质，但死人不会说话。”林晋怒火中烧，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清者自清，他偏偏忍不住要不停地辩解。算了算了。
他忽然彻底心灰，怒火也在刹那间熄灭了。
“死了？”白夜微微一愣，把脸转到一边，心里有些慌乱。“真是莫名其妙。”她对自己说，“两个人根本就是不同世界里的，为什么你总是不由自主的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但安慰归安慰，她心里的不安丝毫未减。
“小心后面！”木铁生喊。
林晋扭头瞧见怪兽们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队列整齐、秩序井然地站成三个方阵。站在最前面那一排的，是数十头白毛怪兽，体形稍小，但气度轩昂不凡，与普通的怪兽们那肮脏猥琐的形态相比，不啻天渊。
白兽们以同样的神情向林晋注视，一时间，场上唯有呼啸而来的大风。
“它们是辟空兽中的妖阶，比兽阶高出两个等级。”白夜神情淡漠地朝兽群方阵注视片刻，接着又把脸转开。
刚才为什么没见到白色的辟空兽呢？林晋心里纳罕。总之不会是从地底下突然钻出来的，如此看来，兽阶辟空兽只是开路的先锋，后头的，才是重头戏。
他稳定心神，想再次把体内沛然的能量调到最大时，忽然心里一惊，暗道糟糕。
在他的內照里，绽开两瓣的海莲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合拢，那片海水的温度也不再令人倍觉适宜，而是密密麻麻地冒起指头大小的水泡，像是在下一瞬间就要沸腾开来。
错愕片刻，他恍然大悟，刚才在兽群里横冲直闯时，凭着性子把能量消耗得太厉害，在新的能量尚没有生成时，老的能量狂泻而出，恶性循环之下，体气已经成了负值。
他后退两步，盘腿坐在地上，指尖似连未连，意念似动未动。
之前觉得这么打坐不免有点傻气，一本正经的像个妄想成仙的老道长。如今他对修行无师自通，反而觉得跟众人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今他已经知道，那片海洋是他的海底轮，海莲则是拙火的具体形态，两者连接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海底轮以缓慢的速度冷却下来，沸腾的水泡渐渐平息。
白色辟空兽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似的，一齐仰天嘶吼。声音像是凤凰的鸣叫，清越嘹亮，充满身为王者的骄傲。
普通的怪兽们也随着同吼，兽的叫声形成席天幕地般的声波，滚滚前进，遇到什么，便把什么裹挟其中。顷刻间，无数碎小的石块在声波里上下翻涌，渐渐炼成一条山体隧道般的漩涡。
又是漩涡！
漩涡战车般地向前推动，碾压一切，裹挟一切，离林晋越来越近。
不用回头，林晋也晓得白夜二人正在无比紧张地等待着他。
调息凝神时，四周的声响渐次平息下来，人的五感由此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他能听见土层深处蛰伏的昆虫正在微微抽搐，能听见空气随着能量气场的涌动，微妙地变幻着形状。最重要的是，他能听见体内的能量正在增长，像是喝饱水的禾苗在夏夜霹雳作响地拔节。
还能听见木铁生的冷汗坠落时，刺破空气的声响。
调息不过用了十数秒，条状漩涡已经近到眼前。惊人的吸力把林晋脚下的一切东西吸噬一空，沙石自是难以幸免，就连他额头上的汗珠也离他而去，如水滴状的飞行物一般，一艘艘无比迅疾的飞往漩涡中心那张黑洞洞的大嘴。
幸好袍子软，不至于也被吸走，此时笔直地向前伸展着，凝固着，没有丝毫的波动。他脚下很快便形成一个大坑。仅仅用来站稳脚跟，他新生的能量就已经迅速地所剩无几。
他被一步一步吸向漩涡黑洞。新的体力稍有增加，他便能喘上一口气，极力把脚步站稳。但片刻后，体力再次枯竭，他再次被迫移动步伐，一步步朝着死亡进发。
忽然一道亮光在林晋心里闪过：辟空的维持也需要能量，辟空兽此时正在全力对付自己，自然无暇顾及困着白夜二人的辟空。想到此处，在下一个体力恢复的瞬间，他猛然转过身，向已经渐渐缩小成片状的辟空连连挥出几掌。
体力迅速耗空，他如一张纸片，在空中急促地翻滚几下，飞鸟投林一般飞向黑洞那张可怖的大嘴。
“林兄弟！”背后传来木铁生的吼叫，既有不甘，也有绝望。
白夜从碎石里坐起来，一把拉住要奔过去的木铁生，辟空的碎片直冲天空，但没飞出多高，便悄然消融在空气里，只留下几丝淡淡的白烟，笔直地垂向地面。
“你去了也没用，普武境在辟空兽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白夜极力拽住木铁生，向他大声吼道。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迅速向漩涡飞去的林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