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未亮,集合的号角已呜呜地响起,朦胧中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把被子扬起来蒙住耳朵。身边有人轻笑,“有时确像个孩子,”额头一阵温润,“等我回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却哪里还有什么人?天已大亮,周围一片宁静,大军已经出发。外面渐渐响起簌簌的声音,把窗推开,一股冷气卷着几片鹅毛大雪冲了进来,梁晨羽预料的不错,果然下雪了。
正整理衣服,听得外面一阵骚乱,我把门帘撩起往外看,一大队人马已整装出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风雪中。
帐篷边有人匆匆经过,“……怎么会突然遇到伏兵?这才刚出发多久?”
“谁知道,想必是他们早有预谋。”
“不会打到这儿吧?”
“我怎么知道?!走,走,走,赶紧去守粮草要紧!……”
我一下子呆立在门口,赵胤琪经历丰富,照例出不了乱子,加上梁晨羽和师叔在旁协助,应该没事吧。可是突袭……在帐篷里来回踱了好几圈,终于还是不放心。
大氅罩在古琴外面,我像只张开翅膀的白蝙蝠顶风行走,风大雪大,脚印很快被覆盖,走了不多时便失了前方人马的踪迹,如今只能靠运气。棉靴有些打湿,我跺了跺脚,心里有些害怕。我方向感一向不佳,万一不小心迷了路,人没找到,回头自己还平白无故搭上一条命,或者更倒霉,直接走去敌方大营,真是死路一条。
正想着,便听到远处刀剑相碰人群厮打的声音,我随着声音小心靠近,因分不清敌我,四下找了个近处的山坡攀上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往外看,就见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吴国显然已占了优势。不远处站着秦岚风,金色头盔下面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俊俏的五官一派严肃,身边的将军时不时向他报告什么,他或淡淡点头或吩咐几句,神情仍旧专注地盯着战场,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梁晨羽和师叔背贴着背正被好几人围在中间,只见他们眼风突然一碰,心照不宣地同时跃两人,向两个方向杀去,……秦岚枫眯了眯眼,黑色袖袍一扬,身后两个彪形大汉带着两队人已冲了过去。
一番纠缠,分不清谁胜谁负,或者在战场上本没有胜负,只有生死,即使贱如蝼蚁,谁又不是拼了性命想活?
我半隐在石头后面席地而坐,把琴放在盘起的膝盖上。我不想痴人说梦,偏偏那梦里常年住着个人,我放不下那人,便让自己陷在这梦里醒不来。手拂过落在琴弦上的雪,我这是何苦。
半个时辰过去,秦岚枫指尖一挑,又拨了两队人,此番已是第三批,师叔和梁晨羽还在和对方纠缠,我在想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对方两元大将又发起一轮猛攻,大将易挡,小兵难缠,师叔和梁晨羽显然分身乏术,身上小伤不断。突然一个小兵看准师叔主攻将军,寻到空挡一刀刺中师叔后心,师叔立时吐出一口鲜血,旁边将领见有人得手,手上的剑也纷纷朝他挥去,师叔胸前腰上又挨了几处。梁晨羽扭头喊了几句什么,企图跳过去帮忙,却被好几人绊住脱身不得。
我看着他节节后退,脚下一个踉跄单膝跪地,以剑撑地,好在此时两名护卫及时赶到,将他围住,可很快又被乱剑诛杀。
看着两具横卧的尸体,我额头渐渐冰凉,分不清是丹珠还是雪,丝弦像钢针一样划过指尖隐隐作痛,有什么黏稠沿着琴弦滴下来,我已顾不得。室外太冷,弦越绷越紧,终于齐齐断了,看着这把凤舞九天我慢慢冷静下来。第一次真真正正想要好好照顾你一回,却连这也不能吗?我笑着渐渐收紧拳头,你今天若不能回去,我如何原谅自己?
风雪向刀子一样划在脸上,是一种刺骨的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围住师叔的人,嘴里的腥甜越来越浓,额上转而变成灼人地烫。
正准备发起攻击的几人突然如木鸡一般呆立不动,保持着各种进攻的姿势,慢慢眼里闪出惊恐,手上沾血的刀哐当落地。
梁晨羽抓住空挡,飞身挡在师叔面前,那几个人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脖子上已多了一道红痕,朝后慢慢倒了下去,他们圆睁着眼,到死都没有明白这是在哪里,自己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们平生的记忆已被丹珠抹净。
师叔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抬头看倒在地上要取他性命的人,脸上七分疑惑,梁晨羽到他身边要扶他,他笑着摇摇头,梁晨羽和说了几句什么,师叔笑容一滞。
赵胤琪的另一波人马此时赶到,他二人总算安全。秦岚风看着这场变故,难以置信的眼里显出忿恨,他突然扭头看向一边的山峦,好像在找什么。
我扶着石头痴痴望着师叔,仿佛今生再不能相见,舒了口气,“好在赶上了……”
雪已渐小,正午的天空,阳光半遮半掩在云层里像害羞的小姑娘躲躲藏藏地露了半张脸,本该刺眼,却如同傍晚的落日般柔和可爱。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我背靠在石头上慢慢滑了下来,栽进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