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把最难的放在最后，现在就剩下古董没擦，我看着摇曳的花枝，又把花瓶往旁边挪了挪。知道这座观音年代久远，所以擦的时候特别小心，本来一切如常，后来慢慢觉得左手握着的观音像很冷，而且奇怪地越来越冷，正想把手拿开，忽看见观音像额头的那颗红色珠子里涌动着兰色，像注了水一样不停流转，淡淡开始有雾气缭绕：“嗯？”这时手越来越冰，我有点受不了，想松开手，却发现那观音像始终在手上，像是贴着我似的：“这是怎么回事？”立刻想到的是冬天有一次贪玩去舔冰凌，结果舌头黏在上面，心里一害怕，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硬拽，后来舌头掉了一层皮。现在这东西这么冰，又不能弄坏，想到这里，我扭头就去找热水。
等我泡得手上的皮都起了褶子，这观音不但纹丝不动，没有掉下来的迹象，反而还越来越冰，热水也很快变成冰水，让我的手越来越疼，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
手已经有些僵，所以我用右手托着左手，一咬牙，一扭头，一溜烟，就朝师父的房间飞奔而去，尖着嗓子，跟山下唱戏的似的：“师父～救命呐！”路上还不忘盯着观音小像念叨：“观音大师，我知道刚听说您价值不菲的时候，两眼放光是我不对，但没动过什么歪脑筋啊？您看您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您千万不要长在我手上啊，这惩罚忒重了，一般人受不住啊。”
“师父，救命……师父……师……哎呀！”到师父房门口的时候虽然蹦了两蹦，却还是没能停下来，又全没顾着脚下的门槛，眼看就要摔进门去，正腹诽“果然祸不单行”，只见门迅速打开，现出一个青色的身影，我就一头栽进了那人怀里，熟悉的馨香萦绕鼻尖。抬头正对上师叔探究的眼神：“小七，怎么了？慌慌张张？”
我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等站好，颤抖地指着手上的观音像：“这个……这个……可疼死我了，手黏住了，快把它弄下来。”
“真的？”师父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语气倒仿佛很期待似的，我站好，让他看我手里的东西。师父看看观音像额头的那颗红珠子，又扭头看着我，仿佛我脸上开了朵花，他眼里喜忧参半，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我心想，这下是真的完了。一路还在琢磨，就师父平时一毛不拔的样子，万一观音像实在弄不下来，让师父选保古董还是保徒弟的手，他会选什么？现在瞧他老人家这架势，倒像看到观音像还完好无损很高兴，看着我很忧伤，这意思，多半这不才的徒弟不会是首选，不妙，可真真不妙。
“小七，此乃天意。”
“什么？”要断我的手还说是天意，合着这天上开的都是当铺？等等，让我想想师弟平时闯了祸求我去解围是什么样的眼神？我酝酿好情绪，皱起眉，嘟起嘴，发音不清：“师护～”
他看到我皱成一团厕纸的脸怔了怔，嫌恶地别开头，“你求也没用，这是你的命数。它既选了你，便是和你有缘，也是你的缘法。”
笑话！我不干！她选了黏在我手上，我就得把手剁下来给她，这算哪门子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师父，徒儿不想做残废。何况这东西若是粘了个血淋淋的断手，估计也卖不出好价钱吧，这喜欢粘手的观音，多半是个邪物，我们把她砸了，兴许倒还是桩功德。”
“什么残废？哪里来的断手？”
“您不是舍不得观音要砍我的手吗？”
“胡闹！为师什么时候说要砍你的手了？要你的手来何用？”
“那您这是弃了古董选了我？！师父！”我激动地一下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抓住师父的袖子一阵抖：
“您不知道我一路担心啊，看您平常铁公鸡的样子，真怕不选我，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师父盯着我那只爪子，脸色不善，我笑到一半生生卡住，缩回手，想想又觉得不对：“嗯？那师父刚才说的天意、命数，是什么意思？还有，您能不能快点儿？我这手已经僵了，疼得厉害，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废了。”
师父朝瓶子看了看，指着那颗红珠子，“先不多解释，你把头伸过来，靠着这颗丹珠。”我怯怯地不明就里，看师父师叔都盯着我，师父满脸严肃，师叔虽也严肃，但眼神却柔柔地，朝我一笑，轻轻点了下头，师叔本就长得俊秀，这一笑，倒叫山花都失了颜色。我脑子一片空白，把头靠上去，就觉得眉心越来越冷，渐渐刺痛，越来越疼，突然一阵剧痛，“嘶——”我倒抽一口气，人一抖，本能地往后仰，只觉额头灼灼。
刚想伸手揉，师叔却轻轻挡开我的手，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面小铜镜，递到我面前。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更使得眉心凸起的一颗朱砂痣，尤为明显。
“这颗痣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突然长了一颗痣？到底怎么回事？”我一把抓过镜子，对着眉心左照右照。同时发现，手已经不疼了，我试着把观音像小心地放到桌子上，缓缓放好了，把手指张开，能动了，立马缩回手护在胸前往后一跃，不放心，又退了两步，再也不要碰那东西。
师父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碗，揭开碗盖，左右吹了吹茶叶，呷了一口，师叔站在一边。
“这座观音像额头上封了一颗赤丹珠，是你师祖的上古圣物。丹珠从来都是择主而伺，有缘者得。这一年来它有异象，既然如今选择了你，你需得好好珍惜。”
我立马乐了，好事啊好事！真是天上掉馅饼，居然砸到了咱头上，心里立马两手叉腰，仰天长笑。摩拳擦掌一副狗腿样地问：“师父，这珠子能干嘛？增进功力，让我变成武林盟主，天下第一？”
“武功需靠自己勤加修练，自己不用功，倒想着不劳而获。”
“那，能美容养颜？让我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忙又拿起那面镜子，仔细瞧，左照照右照照，还是这张皮子啊？嗯，用意念，闭上眼睛暗暗使劲一边默念：变漂亮变漂亮！感觉有人抽走我手里的镜子，我睁开眼睛，看见师叔正把镜子放回桌上，回头对我说：“你又长得不丑，要那么美做什么？自古红颜多薄命，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倒不一定是件好事。”
“那这珠子有什么用？莫不是？！”我合掌一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难道是长生不老？一定是这个！哈哈哈哈哈！这下可赚了，赚大了！想不到我赵寅年方二八，居然已得了长生不老，真真是天意，天意！”手舞足蹈地绕着房间转圈，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理我，吹了吹茶水，低头喝茶。
师叔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让我停下，又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小七，你冷静点，你说的这些，赤丹珠都没有这个力量，是做不到的。赤丹珠主要在于忆术。”
“异数？什么异数？我是个异数？”
“我看你倒确是个异数。”师父抬头瞟了我一眼，又埋头继续喝茶。
“不是，是记忆之术。它能根据施术人的意志，修改他人的记忆。你可以封印别人的，也可以增加你想增加的记忆。”
“就这个？！”
“大致上是这个。”
“没别的了？”
“可能有别的，也可能没有。”
“可能有别的，也可能没有？我疼了半天就这样？”
“就这样。”
我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末了喳喳嘴，“若师父，师叔没有别的吩咐，我回去睡觉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师父茶杯“砰”的一搁，胡子立马翘起来。
我斜着眼睛看桌子上的观音像闭嘴不说话。既不能延年益寿，也不能美容养颜，连增加一甲子武功的作用都没有，还害我疼半天。切～稀罕！
“小七，这颗灵珠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山上八个师兄弟，灵珠只选择了你，莫说师兄弟，就是当年，你师父和我，也没有能够继承这颗赤丹珠。你须得明白，现在所拥有的能力，乃上古秘术，是别人所没有的，世界之大，怕也只得一个你有这能力。”
这话还有些动听。乐山上的师兄弟们的确各有所长，有擅长驱鬼避邪的，有擅长卜卦占星的，有擅长奇门遁甲的，有擅长舞刀弄剑的，还真没人擅长篡改记忆的。平时师兄们常会从师父之命，下山为百姓公侯消灾解难。有时看着他们回来气宇轩昂、谈天说地的样子，我很羡慕。不过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如今看来，有了我的用武之地了？
想了一会儿，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这才觉得真正开心起来——感情这是终于能自己下山去玩了？我捂着嘴，嘿嘿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