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乐山常年云雾缭绕,美不胜收,据说师祖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客的人,乐善好施,开了山门,接济乞丐,与人看病,有求必应,结了许多善缘,当然,师祖广结善缘的同时,许多别人也广结善缘,其中一个便是师祖的师姐黛梅,黛梅出嫁的那天,师祖站在乐山望亭目送那朵夹在一片绿树中的鲜红良久,最后一叹,从此闭关修炼,只让徒弟们与外界牵涉。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歪着头睨着师祖的画像,对其脸部痣上的那丛毛研究了良久,惊叹于画师大胆逼真不要小命之写实功夫的同时,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师弟,头凑过去小声说:
“从面相看,你说是不是这颗痣没长好,看上面那朵毛绿得。”
师弟咧开嘴刚想笑,就瞧见师父的眼睛斜了过来。我们忙闭嘴,低下头,一本正经站好。师叔好笑地站在一边,对师父说:
“师兄,想是最近阴雨连连,画像有些发霉,这两天天气好,要么把它晒晒吧。”
说着抬起手,轻轻把“痣”从脸上摘了下来,师叔他本就长的好看,练的又是太乙玄门剑,所以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洒脱俊逸,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由他做起来,就多了几分潇洒。
我从小就喜欢这个师叔,说是师叔,倒不如说大哥哥,那时六岁,刚来山里,师父三十多岁,师叔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毛头小伙子,却已很懂得照顾人。我胆小,又和师兄弟不熟,常常一个人走到大堂门口,就呆呆站着,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便上来握住我的手,领着我,和大家一起吃饭,做早课,练功,让我学会慢慢地融入。所以有段时间,我就跟一条屁虫似的,他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有时跟得太紧,跟进了茅房,眼睁睁看着师兄弟们“嗷——”一声叫唤,都提着裤子往墙上靠,我还莫名其妙,直到被大师兄一脚踢出来。
我是师父收的唯一一个女弟子,虽然小,可也男女有别,不和别的师兄弟一起住。正因为一个人睡,所以半夜生病发烧也没人知道,有一回烧得神志迷糊在梦里大喊大叫,第二天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靠着师叔的胸膛,手紧紧箍着师叔的腰,而他搂着我,歪着头靠在床柱上显然已经睡着。
从那以后,每次感冒,我都知道他半夜会来看我,通常摸摸我的额头,若我手脚不老实伸在外面,就顺便给我盖被子。师叔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靠近的时候就会闻到,因此有一段时间我故意掐自己大腿,强撑着不睡着,他来的时候又假装熟睡,故意把手脚伸在外面,等他弯下腰,轻轻把我的手脚放好,盖上被子,我就偷偷深呼吸,想尽可能多的留住他的味道。在他走后,又会把头缩进被子里,蜷着身子嘿嘿地笑。所以虽然师父收留了我又教我武功道义,但算起来,还是和师叔最亲。
我见他低头看着那“黑痣”。笑道:“西瓜子?大概是谁在这里吃西瓜了吧?”
我一僵,除了祭祖、拜师和一些特殊的场合外,敬合堂平时少有人来。我这一年图清净,倒是常在这里看书舞剑偶尔练琴。虽然会带吃的过来,吃完了却一定会打扫干净,这西瓜子什么时候,又怎么会到了画像上,倒真叫人匪夷所思,莫不是我的功夫已经高深到忘我的境界,随便吐个西瓜子都能镖到画像上?啧啧,好功夫!
师弟飞快地朝我看了一眼,我掀起嘴皮,露出门牙,朝他做了个咬人的动作,他扁扁嘴,什么都没说。这时师父漫不经心的声音却响起来:
“唔,晒倒不必,怕褪色,擦拭干净还是要的。小七?”
我躬身应到:“是,师父。”
“回头把敬合堂的画像擦拭干净,莫要发了霉。”
“是。”
“另外,我看这屋子日久也有些积灰,过两个月要祭祖,你把这屋子好好打扫。”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朝师父看,山上没有丫鬟老妈子伺候,大家做什么都亲历亲为,其中也包括师父。不过敬合堂因为一直供着师祖画像,另外还有一尊古董观音,跟别处略有不同,所以一直都是师父亲自打扫从没让弟子动过手。师父这时也正看着我,眼里深不可测,师叔朝他望望,又看了我一眼,扭头对着窗外若有所思。
“是,师父”。
……
我扛着扫把嚼着黄瓜盯着观音像,师父怎么就这么放心让我打扫了?看他这么些年唯恐观音少了根头发的架势,要是万一摔坏了,怕是吃不了要兜着走。想起师父临走时留下的那个眼神,让我一个激灵,体验了一回鱼肉躺在砧板上的感觉,甚爽甚爽。
看着画像干净了,桌子油亮了,地上的青石板暗暗泛着光,我觉得很得意,又特地去厨房找了个青色的,原先用来装酒的瓶子,洗净装了水,把之前沿途采的花插进去,放在观音像旁边。虽然是常见的野花,不过我挑着摘了颜色相近的紫色,周围又用白色的小花围一个圈,衬得旁边的观音像更多了几分灵气。
当然,其实我那时并不知道这座瓷白的观音像,正要改变我以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