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院子里,天灰蒙蒙的,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等下是要下雨吧。扶上手里空荡荡的荷包,柔滑的缎子,细密的针脚,绣线像发丝一样在指腹划过,中间有些不平,是玉佩留下的印子,试着抹了几下没抹平,只好随它去。
送了两封信回乐山,一封给师父,一封给师弟。师父的一封,交代了山下的情况,着重突出五师兄的恋爱近况,以表达对大师兄扫茅房的真诚祝愿。给师弟的一封,只说请他帮忙。
取下挂在床头的剑,在手里掂了掂,抽出剑身,映出我一双漆黑的眼。
我学太乙玄门剑其实存了些私心,只因师叔练地好,能隔三岔五有事没事往他院子里跑,每每在他面前都要假惺惺地耍上一回,哪里不对,他会手把手教我,那时的我是心满意足的,连着一天都不洗手,回到房里还没事就把手拿出来闻闻,仿佛这就是天大的快乐。
剑法确实下过苦功,手腕一转,剑在手里一番行云流水,越来越快,只听“珰——”的一声,剑柄脱手而出,闪亮的剑身在空中悠悠画了个圈,可巧钉在面前的树干上,微微振动。
“你的心乱了。”
回头见五师兄正倚着一棵玉兰,两手横抱在胸前。我朝他身后瞄了瞄,扭头去拔剑。“巧儿怎么没跟着你?”
“巧儿?叫的还亲密。她和梁家那丫头八字不合,两人跟斗鸡似的见了面就掐,这会儿为了一点小事,正在师叔房里吵呢,师叔睡着听不见,我可受不了,只好出来透透气。”说着走过来揶揄道,“叫她‘巧儿’,怎么没听你叫过‘容儿’?”
我正用力企图把剑拔出来,百忙中也不忘白了他一眼,“叫人家‘巧儿’是因为你是我师兄,这叫爱屋及乌。这姑娘人不错,心地善良,又对你死心塌地,可别叫人家白等。”
“心地善良你瞧见了?她为了逮我山下布置了多少陷阱你知道嘛?说的好听,爱屋及乌,哼,大师兄打赌那档子事,真以为我不知道?”
“人家那是在乎你,”抽出剑,找了张石凳坐下,“你不是喜欢宝贝吗?她家里别的没有,宝贝一定少不了,还不满意?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二师兄说就依你,本来指定要和大师兄做一对比翼鸟!”
“别提那茬,有完没完,那次是喝醉!”他气急败坏地冲过来要掐我。
“喝醉了就脱衣服?”我忙闪开。
“天气热。”
“天气热干嘛搂在一起?”我跳出去老远,戒备地看着他,他也不再追过来,找了张石凳坐下。
“别说的那么暧昧,我醉了以后什么都不记得,醒来就你们一圈人围着闹。”
“两个大男人光着膀子相偎相依,那画面可真是迤逦曼妙,曼妙的很呐……”
五师兄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石桌上敲了敲,“今年乐山上蛇不多,似你这般伶牙俐齿,万一不幸被它们咬了,反咬回来便是,还能省了一份药钱。”
这使不得,“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绕了我这一回吧,啊?”他背过身子没睬我,我又跟过去转到他面前,两人正闹,就听背后有人说话。
“饶她什么?”梁晨羽跨进院门。
“是五师兄和大——”
师兄横了我一眼打断我,“瞎闹着玩儿。”
我捂了嘴嗤嗤地笑。
梁晨羽瞄了眼桌子上的剑,“你们两个在练剑?”
“瞎闹着玩儿。”我也学五师兄的样子回答。
“我们练练?”梁晨羽对剑法有种特别执着。
哪打得过他?!开玩笑,我自然摇头,“梁公子的虎啸龙吟我见识过,打起来,也是你让着我。”
“那我就不让你,如何?”
“有何不可。”说着站了起来。
梁晨羽的剑气刚劲有力,我力气比不过,只能从战术上下手,一边抵挡,一边找他的破绽。
才几个回合,便有些体力不支,可心想反正是输,难道还真杀了我?索性豁出去,手上的剑似活了一般越舞越快,梁晨羽的眼里也渐渐流出溢彩。他猛地刺过来,我一个转身,剑擦着耳朵而过,一缕头发应声而断,他眼神一闪,我立刻抓住空挡还击,却没料到他早有准备,以攻为守挥剑过来直逼面门,我这次再也挡不住,只好快步后退,他并不罢休乘胜追击,眼看着剑就要抵到咽喉。
“晨羽兄!”五师兄叫了一声。
有什么打中我的腿,我脚一崴人立刻往后倒,险险避过那一剑。梁晨羽此时也伸了手过来,一个转身,已牢牢托住我的腰。
他眸色闪亮直视我的眼睛,里面有什么在流转,我一时运动量过大喘着粗气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他手上猛地一紧。
“晨羽兄,点到为止!”五师兄在一边叫唤。
我心里大叹众师兄平时在山上不看话本子不看戏,忒没文化,如今我和梁晨羽只剩零点零一米的距离,他说这话是要救我啊还是要害我?!尴尬地扶着他站稳,借着低头理裙子慌忙退开两步。
师兄这才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我一番,笑地意味深长,“没事吧?你们两个比武还当真了?”
“可伤着了田姑娘?在下鲁莽,得罪了姑娘。”
我也没在意,“是我武功不济,梁公子承让了。”又见师兄一直看着我,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老看着我干嘛?”
“你长得好看!我多看两眼不行吗?”他颠了颠手里的石子,“没用!这么几步都躲不开,师叔算是白教了。”
“田姑娘能掌握剑法的虚实变化已是难得,若加以时日,必有所成。”
我牵了牵嘴角,心里自有打算,时日无多今天怕是最后一次,“过奖,若不是三公子未尽全力,我岂能支持到现在?公子的武功内力看来已是登峰造极。”
把剑重新挂好,拿起床上的荷包本想挂回脖子里,可当着外人的面,只好临时改变方向塞进了袖子。
“怎么了?”五师兄问。
回头就见师兄正对着梁晨羽,梁晨羽盯着我手里的荷包眼睛一瞬不瞬,记得被囚棺材铺,他来搜查,也是盯着这荷包眼睛发直,我起了警觉,这是娘亲亲手绣的,可不能被他看出什么名堂,若无其事的把东西收好,“梁公子那边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哦,”他回过神来,“打听到一些,据说赵王爷那颗药当初没吃,给了新婚不久的王妃,正是我姑妈梁华妍,两人感情正好,王妃不愿独食,便像定情信物般一直收在身边。十年前,王妃带着我表妹一起消失,那颗药也不知所踪,应该是当初带走了。”
撒谎!我几乎脱口而出,娘亲走的时候身无常物,除了我,什么都没要,莫说是带走皇帝御赐的药?!
梁晨羽脸上虽笑着,眼色却灼灼直盯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娘亲身边有没有药只有我最清楚,若提出什么异议,他定要问出个所以然。娘亲没带走药,东西无非是留在了王府,王爷定情信物被退,怎咽得下这口气,药多半已不在这世上。
我走到窗边,只觉得背后一道眼神一直跟着,“原来这样。”
“赵王府没有派人去找?”五师兄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当时姑妈要求自贬出府,赵府只当她会回娘家,并没有过问。后来王妃被贬的事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他赶到赵府,两家这才知道她们已经失踪多时,赵王爷派人去找,却只带回来两套王妃和小郡主的衣服,当铺老板站在一边瑟瑟发抖什么都记不得,老爷子盛怒,当下就和赵府断了来往。”
雨点声声落在窗棱上。
“依赵府的势力,倒是难为了梁王爷。”五师兄叹了气。
梁晨羽声音低了低,“我们找了姑妈表妹十年,每年过年都会多摆两副碗筷,老爷子说即使找不到,也不能叫他们母女寒了心。”
屋子里一阵沉默,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我去看看齐远。”梁晨羽说着走了出去。
“晨羽兄,外面还下着雨,在坐坐吧。”
“我走小路,淋不着什么雨。”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
“大概谈到他姑妈,有些感触吧。”我看着他的背影,也觉得莫名。。
师兄叹了口气。
我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左右绕不过他,“师兄,金针你带了吗?”
此时他正扒在果盘子上挑绿豆膏,“金针?你要金针做什么?又没中毒……就你腿上那点伤还用不着,大材小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针有多贵?!”
我盯着他不说话。
他掂着一块糕正要丢进嘴里,见我不说话,瞟了我一眼,没在意,继续把糕往嘴里送,瞄见我仍不说话脸色凝重,动作才一滞,到了嘴边的糕一下子滑到地上滚出去老远,“你要引毒到自己身上?!……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