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只觉得冷，浸在冰水里的冷，想逃却逃不开，只好醒过来。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一个关切的声音，嗓音带了几分沙哑。
我看着这张脸一时有些陌生，这是……梁晨羽？一会儿才想起来，拜那妖孽所赐，俩人掉水里了。
有风吹过，浑身一抖，“冷，只觉得冷。”
“之前衣服湿，晚上又起了风，难免受些风寒，我去添些柴。”站起来去火堆里丢了几根树枝。
不知为什么他亲娘和舅舅那晚相拥取暖的故事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该不会有家族遗传吧？这可万万使不得，梁晨羽要是冲上来，他这么秀色可餐的，我怎么把持的住？遂拼命咬了咬牙让自己别抖。
“那个……梁公子，师叔没事吧。”我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转头认真看着我，又低下头笑笑，拍了拍手上的灰，“应该没事，送他回府的时候已经命人去乐山，如果快的话，你师兄明天就能到，齐远在府里有容儿，别人收了伤还难说，若是齐远，你大可放心，她一定尽心尽力。”
我还在想哪门子蓉儿靖哥哥的，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容儿”——梁慧容，突然脑子里浮现出梁慧容一手端着药，一手举着勺，噘着嘴巴朝汤匙吹了口仙气，递到师叔面前，两个人深情对望，眼神里火花四溅……又一阵子抖，感情是寒冬腊月了？！
“不行！我们得回去！去晚了……”猛地坐起来，有衣服从身上滑落，是梁晨羽的外衫，这才注意到他只着了单衣。我忙把衣服捡起来拍了拍，伸长了手递给他。“多谢。”
他笑笑，伸手接过，“去晚了什么？”
“去晚了……”缩了缩肩膀，去晚了就要多一个……师叔的老婆我要叫什么来着？母？母？母老虎？“哦，去晚了怕王爷王妃担心，王妃病刚好，要听说你从桥上摔下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还是赶紧回去的好。”牙齿打着战，理了理衣服想站起来。
他按住我，重新把衣服给我披上，“不急这一时，家里人也不是没有分寸，这种事，不会随便在我母亲面前说，你正烧着，还是休息吧，我们没马，现在是晚上，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法走。”
我低下头两手攥着他的衣服，他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如今抖的跟筛糠似的，定然走不了多远，路上要再碰上什么外出觅食的野兽，不幸当了它们的腹中餐也是有可能的，心下便有些懊恼。
“别急，明天应该有人来找我们。”
“希望如此。”我有些郁郁然，“这次多谢梁公子相救，否则我就要去水里喂鱼了。”
“田姑娘客气，应该的。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害的你落水现在困在深山老林里？还是……”
我想起了落水前的一幕，说不下去。
“容儿这次能脱险多亏了你，老爷子很感激，把我倒骂了一顿，说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但这次，他们显然计划周密，早有预谋。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人？对了，你之前说他们是吴国人？”
“嗯，在河边洗脸听一个小男孩儿说起的，另外那马车里的人，是吴国大皇子。”
“秦岚枫，是他？你确定？”
拿什么来跟他说我确定？说我会看脑子？只怕要当妖女拖出去烤得嗞嗞流油，早知道就不说了。“不确定。”
他盯着我若有所思，“如果是他，那倒是说的通了。”
我被他那双桃花眼看得有些晕，“阿嚏——对了，梁公子，这次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说一句，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想想他是王孙公子，王府里什么人没有，要我帮什么忙？暖床还是填房？“或者你哪天落了难，我一定来救你。”说完自己都傻了，咒他？想是烧糊涂了，乖乖闭上嘴，抱歉的笑笑。
他也不介意，仍然笑着，“那感情好，多谢你了。”
没话找话，我闲来无聊就把五师兄的丑事给卖了，他哈哈大笑，说了些和梁慧容小时候的趣事，逃学被抓，罚抄写罚背书的无关痛痒，我听得渐渐有些迷糊，热度上来又昏昏睡去。
梦里很不安稳，主要是抖地厉害，梦里一路都在翻山越岭，冰山一座连一座，始终翻不过，也不知是什么劳碌命，梦里也不得消停。
师叔又出现，伸了手，好像在迟疑是不是要抱我，我以为这迟疑忒没道理，从小到大，他抱过无数次，何况这镜花水月，我还能吃了他？想主动投怀可动不了，抖得越发厉害，他叹一口气再没迟疑，抱起我让我靠着他。我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还蹭了蹭，贪婪地吸吸鼻子，梅香？有些陌生，又一想，梦里不能太较真，好歹他来了，香味不对无伤大雅。背后传来一阵一阵暖流，我缩了缩头，又蹭了蹭，觉得不那么冷了，心满意足地睡去。
梦中远远的有人叫我，“甜姑娘，甜姑娘。”
甜姑娘？呵呵，叫花姑娘不是更好？
“……小七，小七……”。
师父平常叫我有两个名字，还没河东狮吼连名带姓的骂“赵寅”，就说明可以再争取一点时间，我翻了个身，没有理睬。
一颠一颠地，眼前景色也跟着一抖一抖，我有些不相信，闭了闭眼，又睁开。
“醒了？”头上一个声音笃然响起。
抬头看看梁晨羽又看看自己，脸上有些发烫。他抱着我，走得不紧不慢，而此刻我跟只小白兔似的正窝在他怀里，手还牢牢箍着他的腰。
“梁公子？我们这是去哪儿？”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改为扶着他的胳膊，“怎么不叫我，我自己能走。”
他扶我站好，笑笑，“你睡的熟。府里人还没找来。”
“是不是我们被水冲地远，他们来不及找到这儿？一直在这林子里也不行，或者周围有村庄，能问村子里的大爷大妈借匹马就好了。”
“嗯，找找看吧，至少先填饱了肚子再说，这一天一夜的。”
“那里！那树上的果子能吃，大师兄说过。”我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果子树大叫着呼啸而去，不忘扭头对他喊，“我负责摘，你来拣，我上去……”脚下被什么一绊，咣当摔趴在地上，溅起一地落叶。
“噗噗——”吐了半张叶子出来，卷了卷舌头，又吐出一颗石子。
“别急，树又不会跑。”他笑着跑过来把我拖起来，捡我头上的落叶，“摔哪儿了？”
我揉着膝盖，好在叶子比较多，也不怎么疼。“没事，没事。”拍了拍身上的土。
抬头看满树的果子，熟的却不多，咽了咽口水，聊胜于无。
“你等着。”说着就要爬上去。
梁晨羽笑着来拦“你还病着，我来吧。”
“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没那么娇贵！摘果子这种事，驾轻就熟又不是第一次！你先前抱着我走了一路也挺累，不能什么事情都你来！再说你也不知道哪个甜哪个酸吧，大公子？”我朝他揶揄的笑。
他也笑，“那你小心。”
我站在树枝上往下丢果子，也没管是不是********无限，他倒很识趣地站地老远，做出一副君子的模样。
下来以后我指着高处，“那几个也熟了，采不到。”
他立刻像一只燕子一样飞身上树，动作干净利落，到底武功底子扎实，我就做不到他那么姿态飘逸地站在枝头。
他摘了几个果子抛过来。“呀！有两个没接住，”我忙追着滴溜溜滚地果子跑，溅起一地落叶。
“找到了，在这里！……啊，还有一个!”举起果子挥了挥手，朝他胜利地笑，一阵风卷起树叶，像千百只蝴蝶翩翩飞舞，他扶着树干，站在树枝上静静看着我笑。
他笑起来总是咧着嘴，眼睛眯眯的，一种多年练就出来的半真半假，可这次的笑有些不同，眼底似乎含了些我看不懂的宠溺。
脚上莫名一疼，我低头，只见一条粉花斑蛇飞快地钻进树叶里瞬间不见了。
这是——我掂起几乎拖地的裙裾露出一小节腿，脚踝处赫然两个牙印。
我翻着白眼暗骂怎么这么背！气急败坏的蹲下看伤口。
“地上有蛇！”
“那你小心点，别是毒蛇。”梁晨羽只当我开玩笑。
“来不及了，已经被咬了。”
“唉~你命不久矣。”他笑得越发开心，随手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
“没关系，乐山蛇多，五师兄每年都给我们派蛇药，幸亏前不久刚吃过。只是咬在脚踝，怕要拖累行程。”
他抿着嘴把叶子吹得呜呜响，也不知道是什么调子，见我蹲着没动，才半信半疑跳下树，我把脚给他看，这才真正相信。
梁晨羽理出一块空地，露出树叶下面黑漆漆的土，无名小虫纷纷逃窜。
我正单脚蹦蹦跳往那块地方，他皱皱眉头，道了声失礼便一把抱起我走过去。
“难得，被蛇咬了还能如此镇定。”
“在山上被咬惯了，知道死不了，也就没那么怕了。”
他朝我看看，又低头看伤口，“容儿和你不同，泥鳅黄鳝都不敢看，碰到毛虫尖叫着就知道躲到别人背后。”
我心想养在王府侯门，有父亲兄长疼爱，不必为生计所累，自然与我不同。
“记得第一次被蛇咬，当时一个人，蹲在山林里哭，以为要死了指望着有人来救，谁都没有，哭到后来也就明白，这世上我只得一人罢了。”朝他笑，“不过也有怕的东西，不过不是蛇罢了。有刀吗？”
伤在脚踝外侧，我扭着头努力看清伤口。
“让我看看”梁三轻轻抓过我的脚，脱掉袜子。才一会儿功夫，脚已经肿地跟憋了气的蛤蟆，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镶了颗红色宝石的小巧匕首，褪去刀鞘，握在手里，看着我的眼睛“忍着点。”
我觉得他这么郑重其事着实好笑，又不是什么大伤，遂不在意的挥挥手。
伤口处划了个十字，因为肿，黑色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沿着脚跟滴下来。我忙别开头，本来觉得没什么，可他下手着实重了些，只好狠狠咬着嘴唇，额头上的汗渐渐渗出来。
忙到一半，他抬起头来，如今我的样子一定不敢恭维，之前还装的大义凛然，想装个笑出来，松开牙关，嘴唇上一疼。
他瞟了眼我的嘴唇，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你忍一忍，快好了，疼了就说。”
我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总算好了，”他长舒一口气，扯了条自己下摆，一边包扎一边说，“血这么快能干净，楚明的药果然有用。”视线移到我唇角，“觉得如何？可还撑得住？”伸手从袖子里抽出块帕子递给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那白色的帕子一角绣着几朵繁复的梅花，我看了看，没有接。好好的帕子拿来擦汗擦血，委实可惜了。
“不用。”我勉强扯出个笑，牵动嘴上刚咬破的地方，眉头皱了皱，嘴角却越发上扬，师叔以前曾说：越疼，越要笑着面对。
梁晨羽看着我，手停在半空，略一迟疑，轻轻探过来要为我擦。我不能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反射性地偏了偏头，帕子堪堪拂过我的脸，带着一缕清冽的梅香。“梁公子不必客气，我没事。”
他眼里蓄了些莫名的情绪，“你是女子，可以不用逞强，”默然地把帕子塞回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