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五年的春天比往年来的都晚,晚的让宣元夕怀疑是不是永远不会再来。她尚还记得二姨夫说,桃花开的正好,下次来的时候刚好可以赏赏。
时隔月余再次步入这世间禁地,那巍峨的宫殿一座一座的树立着,庄严肃穆,空旷而凄凉。她不知道为何会用凄凉这个词来形容,只觉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承乾帝萧臻携着美眷坐在高台,宣元夕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她知道他定然是在笑的。那种笑必定是透着疏离,就如他平日对二姨笑的那般,疏远而淡漠,温柔却让人不敢接近。
那年他拉着她的手站在神殿之上,一览无余的望着众山匍匐于脚下,言谈间高处不胜寒,可就算这样他说他也要做那至高的凌霄花,成大事者,杀伐果断。那时的眼神她看到了旁人都没有的勇气与信念。
微微浮动的思绪随着宣元夕落座于女眷席后消逝。
萧臻提起手中的酒杯微微示意,若有所思的望着眼里那个已经初现风华的女孩,让他不由侧目,不过片刻便再次回眸到身边的美人身上。自那年萧臻在西府海棠群里指天为誓,整整三年多少门阀被杀,曳都宣氏在这被血淹没的官场终是安稳的坐了下来。
歌舞升平,美人入殿,虽然看似热闹,可是当宣元夕觉得他们似乎并没有真正的笑意。那种隐藏的惧怕似乎没有因为这两年的消停而褪却。
空气里燃着龙诞香,这是萧臻怀里特有的香味。宣元夕忍不住抬头望了望身为皇后的二姨,只觉得她似乎并不在乎二姨夫抱着美人作乐。那般悠然的神情难道便是娘说的大度宽容么。她想自己定是做不到的,自己的夫君若是敢这般,定是要和离。管他是谁,反正有二姨夫撑腰不是吗。不觉间便是努了努嘴,煞是可爱。
“众爱卿今日不谈国事,举杯。”萧臻懒散的说着靠在薄纱美人的身上,嘴角里意味不明的仿佛前面都是空气般不特定的扫了眼。
众人立马站了起来,微微颤抖着举起手里的酒樽齐声道谢,一干而净。宣元夕眼尖,那个平日里与她爹爹作对的王绎晖没有随着众人一同坐下,因为那个在他爹嘴里的油滑如泥鳅的男人正示意着身边伺候的宫娥再次为他斟上一杯酒,似乎有什么要说。
“皇上今日春宴何不给些孩子赐婚,咱们奉朝小一辈都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王绎晖说完眼角余光随意扫了一眼女眷,略微醉的说道。
这话一说,立马便是有相知呼应的人起身称赞。
宣元夕佯装没听见,低头拿起一块桃花糕,咬了一口。自顾发呆将视线严格控制回了桌子上。
萧臻转动着酒樽左右微微转动着,半眯着眼睛望向了王绎晖。这时候王绎晖的话仿佛是一块小石头,在这潭看似静水中起了不小波澜,即使只是一块投石问路的小石子,也成功的将在座的诸位大臣王公的心很好的提了起来。
“爱卿不说朕倒是把这事给忘了,那就适龄的孩子都出来互相认识下吧。”萧臻优雅的饮了一口酒,有些惺忪。王绎晖含着笑俯身便是微微一弓,回头便是看了眼自己儿子。
在场的少男少女气氛突然热闹起来,虽然少不得含羞的少女扭捏不开,少男青涩的不敢左右张望,不过似乎都很乐意,此时能遇到良配。若是再有承乾帝的指婚,的确是为家族增加了一定筹码。
“皇上,魏国公府的小姐怕是也到适婚年龄了。”王绎晖眼睛扫了扫宣元夕道。他手里还端着酒似乎还等着什么。当然他第一个注意的便是御前第一得意的曳都宣氏嫡长女宣元夕了,虽然跟宣以恒不对付,不过被圣券隆恩的对手之女,他还是很在意的。此时当他看着宣元夕没有起身,自顾吃着那块还剩一半的桃花糕,立马便是不多想的出了声来。
他早算计了今日,原本他是觉得沈家的羲和也不错,不过因着家世大不如前,早早就被他列为了第二人选,自然第一人选是个长眼睛的都会定下宣氏女。这天下谁人不知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乃是当今圣上的心头好,就单说天玄年初便开始的屠杀,每次都是到魏国公府为止,而且只此一家保存实力,仍然手握雄兵五十万镇守府川。他一次次想绊倒宣家,可惜总是屡屡失手,如果说没有承乾帝的暗地援手,哪还有宣氏如今势力依旧。单看沈家偌大门阀,现在不过就剩了个沈贵妃一人。
等宣元夕闻声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众人都望向了她,傻笑一声不在意的喝了口茶,腾的起了身,站到了少女列好的队伍里。萧臻不以为意的让众人派了两队。男女各是一队,似乎相亲一般,让女孩子们一下子都脸红的不知所措。
“元夕儿你自己选,朕的皇子,还有那些臣子可有喜欢的。”众人没想到萧臻居然宠宣氏女到这般,提议者的王绎晖也是微微愣住了。
先选,这事可不小,还是上到皇子下到皇亲贵族,随意挑选。这该是对魏国公府的多大殊荣,哪怕是前年出嫁的乐陵公主,也不曾这般自由的择婿。
宣元夕扫过眼前站着的一排男子,心里无语的叹了口气。一个个突然都冷上了脸,仿佛她是那洪水猛兽似的。太子也在其中,当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朝着宣元夕微笑的,隔着他尚且还有两人,那个王绎晖的儿子叫渊礼的也是笑的和煦。两人的风格完全不同,一个但是那种笑像极了萧臻对着那些美人那般,另一个则是让人分不清的真假爱慕,总之两者都是让宣元夕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她没想到,就算如此,她日后都佩服自己居然能在那个人满为患的大殿里无意都能从那不起眼的让人可以直接忽略的地方看见那人。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宣元夕曾经多次回忆到那天她一眼瞄到他时候的惊叹。即使穿着一身和身边旁人一致的武将袍子,即使默默的坐在大殿靠门的角落,却挡不住让宣元夕想驻足的感叹。
对的看不见神色,只是安静的坐着的那人,仿佛置身事外。本该是普通不能再普通装束,可就是这样让宣元夕瞧上了他,就算没瞧见他的模样,心底却有一道声音传来,对的,就是那个人。
当宣元夕脚步轻盈的绕过人群,走到他的跟前,伸出手的时候,自己都被自己这般轻浮羞到了。
少年沉着的头似乎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手,并没有不知所措,只是在思索什么。
宣元夕后来也是佩服自己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一股劲儿,只觉得若是今夜不把他拉住,日后定然是要后悔的,对的当她主动侧过身子抓起少年的手来,他那双有了波动的眸子这才轻轻的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只是一眼,宣元夕原以为二姨夫的模样天下最是俊俏的,没想到这个藏在人群中的他居然丝毫不差。大殿里一时间安静的怕人,众人都微微张口惊呆在一处,更有甚者已经颤抖不止。这样的气息,三年前的萧臻便是突然这般,自己持刀便是一把将那礼部尚书大卸八块的。
萧臻少有的面露冷色,他甚至推开了怀里喂着他葡萄的美人,清冷的穿过人群寻来。崔奕之镇定的站了起来,大殿里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后来,宣元夕才知道为何众人看见少年的脸会那般震惊。
萧臻手里还拿着酒樽,走近便是一把扯开侄女抓着崔奕之的手,更是将酒樽的酒一饮而净,晃荡一声酒樽随之落地,摔得干脆。片刻后他却莫名的笑了。
“末将崔奕之见过皇上。”面前一道颇具磁性的声音传来。
他居然是清河崔家的,那不是前朝有名后族一脉么。宣元夕不自觉的后退几步,也不觉得萧臻抓紧的手臂有多疼,心慌的再次倒退了几步,直到退到了萧臻背后,才觉得稍稍安心。她爹曾说这天下,清河崔氏与宣氏齐名,一北一南,统领南北士族。而萧臻一直对崔氏意见颇深,这几年几乎将崔氏铲除八九。
萧臻将身后的宣元夕拉到身边,一把搂紧。而手则似乎习惯性的探上了那个如今已经不是团子头的秀发。
“崔爱卿为何要坐在这等角落,可怪朕照顾不周。”萧臻这般说着,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并没有说的这般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