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家穷。
过罢年,秀就带着大妹、二妹来到一家厂里干临时工,那厂的厂长是秀的远房叔。
秀三姐妹被安排在同一车间班组学嵌线。秀吃苦,细细晶晶的铜线勒进了手指肉里,半声也不吭,肿了,裹层纱布胶,仍嵌,黄亮亮的铜线绕组上就有了秀新鲜的血印,不闪眼也不动人。
大妹的工作台在秀的左侧。
那日下班前,大妹站在秀的旁边等秀,等时大妹轻声说,姐,他们又在笑咱们了呢?
秀不停手中的活计,慢声问,又笑啥?
大妹说,又笑咱这身衣呢!
秀放下手中的皮锤,偏过头来看大妹,大妹的头勾着,一只手指正钻在外衣下襟的破洞里,有意无意地抖动着。秀笑着说,这可是咱们几件当家衣了,在家里干活,咱姐妹可舍不得穿呢!
大妹说,这又不是在咱家里嘛——
秀又看了大妹一眼,仍笑,在家在外,不都一样么?先前在家里干活,咱们不都是把这身衣换了,防的是怕让刺划了!现在上班,咱若只光顾着衣服,活儿咱干得完呢?是么?
大妹不吭声,低下头来看衣。
秀又笑,说,咱只要把工作做出色了,别人就不会笑了,懂么?
大妹小声地吭了声“嗯——”
半年后,姐妹三都成了熟练的嵌线工。秀每天都超着时间做活,每月底,姐妹仨的钱去了邮局,寄给爹治病,寄给在外省的哥念书。回来后,就等家里的信,盼来时,姐妹仨围着读,读着读着就有泪溅在那身从家里带来的破旧的衣裳上,然后一起笑。
新年了,元旦放假四天。大妹对一旁正聚神看书的秀说,姐,上街玩回吧!秀合拢书,看一眼大妹的急样,就笑说,看你耍心——
正准备出门,远房叔带人火燎燎地推门进来了。远房叔说,干什么去?
秀慌忙着带凳,没干什么,叔,您坐呢!
远房叔指着身后几个中年人说,不坐了,今日里放假,找不着人加班;他们又急着要货,我琢磨着找上你们姐妹来了,果然在!
秀急着,紧么?
远房叔说,紧!得连日连夜四十八小时,行么?说完看秀。
秀点头。
白天过去了,晚上又十二点多了,秀姐妹仨正汗淋淋地干着。这时,远房叔又带上午几个人进来了,硬拉着秀她们去厂外的大酒店吃夜宵,说是台商他们白天看过秀姐妹做事的样儿挺佩服,争着定好一桌酒席。
秀不去。秀笑说,那种吃太费功夫!要弄给咱弄二份便饭就够了。
几位台商觉得秀的话怪,就说不去,三个人二份便饭怎么吃呢?
秀仍笑,咱姐妹仨平常就只买二份饭,吃时不多不少,没有一粒儿饭浪费,惯了。
台商就觉得更怪了,说那怎么行呢?
秀收敛笑认真说,行,这样子,就是咱再穷,咱也不会怕的。
秀说着,竟爽快地大笑了起来,一双巧手仍不停,灯影里赛盈燕般上下翻舞着。
台商也不由地跟着秀感动得笑起,只有秀的远房叔悄悄地别过脸去,从眼眶里抹出一层粘粘糊糊的潮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