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着霜节的风很硬,生动地抓起零星的雨丝儿闪亮打在寒气透骨的夜的幕布上。
月亮是很细碎的冷月,孤零地躲闪在乌云的背后。
林木幽灵样弓着腰从蒿草丛间“扑哧——”的鼻息溅着白绒绒的寒光。
熟悉的村落终于出现了。林木只知道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刚才腰间的麻木在没命的逃命中渐显出钻心的痛来。真他妈的狠!林木捂着腰狠狠地想,血痂的脸上却挑上了一丝儿得手后冷笑来。
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休息一会了。林木努力站直了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忽然觉出喉咙痒痒的,忍不住大咳。吐出。口里竟咂吧出丝丝的腥味儿来。
林木脸上的笑倏然走了。他颓然地象泄气的皮球软软地瘪下去,林木恐惧地想:是血?
是血!冷月下一团浅色的亮光剑一样向他刺来,林木只觉眼冒金光。半晌,林木挣扎着站起,整个人儿却烂泥样瘫了下去。完了!林木绝望地想。
林木醒为时,却发现自己没躺在蒿草丛里了。他疑惑头上瞅了瞅身上的棉被缎子:床头竟坐着了五爷,正拈着细细的白须儿。林木脸一白,只觉得自己让那胡须吓得心里直打鼓,摇晃摇晃着出了身冷汗。
五爷见了动静,收住手关切地问林木:好些么?你刚才可是吓了我一大跳呢!
林木白着脸,半声也不敢吭。
五爷俯过身来,说:舒心些么?好了,咱正要告你件事儿呢!
林木听了,心想:老狐狸又有什么花招了?提防着仍不搭腔。
五爷看林木不言,又看了林木那张来了点颜色的脸,五爷便抖嗦着从桌上拿了烟出来,点上,愁云满脸地抽。半晌,五爷尴尬着脸说:
林木兄弟,咱对不住你呀!你在那里呆了几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出来了,你却没找上我来,咱心里有愧呀!
说完,五爷便垂关头又猛抽了一气。
林木瞟了五爷一眼,便直起身,口袋里摸出根烟来,细细地抽。心里有了底儿,脸上便浮上了一层大度的笑来,林木说:什么事呢?出来不又是条好汉么?
五爷抬起头,怯怯地看林木一眼,连声说:是是!咱只求着兄弟你大量就放心了。
林木半眯着眼,盯着五爷现在的卑贱相。心里乐了:怎么这样说呢?
五爷躲着林木的目光:这些日子,我提心吊胆地过着,你二黑兄弟也吊胆提心地怕着,咱就盼着你这句话了。说完,五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林木的脸上这时竟堆上了一层得意的笑来,他直盯着卑贱的五爷说:咱再没得花,也不敢在您五爷身上生主意,是么?
五爷这时竟换了副丧脸,忙不迭地说:那里!那里!应该!应该!我想起那时咱好糊涂呀!说时,五爷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五爷说:林木老弟,你收下吧!就算咱敬你杯酒钱了。
林木瞟着五爷那双干柴样的糙手,当初就是它把自己送进去的。林木就在心里冷笑了一阵,老狐狸什么都老了。林木便悠悠挥手把五爷架住,款款一笑:咱林木是缺钱花的么?五爷——
五爷仍自顾着说:我放心你,可是林木老弟,我是放心不下你爹,怕他又死寻着我,来求做出对不起你的傻事来——
林木的脸这时刹地变得煞白起来。
五爷继续说:真要是这样,咱怎么又对得起你林木老弟呢?若不这样,咱又如何去面颜你死去的老爹呢?这些夜里,他缠着我,老是说着那年他说的话,进去了总比让别人打死了要强!说得我没法睡个安稳觉。
林木僵尸样坐直了身子,呆愣在床上。
五爷抬起了一双昏晕的老眼看他,眼角竟挂满了浑浊的泪珠。他乞求样又说:林木,这钱,你拿着,就算我对不起你爹。天亮了,你走吧,找个地方把病养养。
天是放亮了,顺着门钻进来的风驮着黎明的暖色大张旗鼓地灌了进来。
林木挂着张白纸样的脸移脚到了门槛,就在了跨出门槛的那刹那,林木忽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塞到五爷的手中说:给你的——
林木再踅过身子出来,走到他那熟悉的原野里时,天已大亮了,一只寻伴的鹊鸟咕咕地从他眼帘上恣意夸张地掠过,欢快地朝着东方的天际飞去,其实,东方的天空已泛起了一层久违的浅浅的暖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