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二口爱说两句话。
两句话,其实就是两个字,成,或者是不成。很简单。
但刁二口在茶客心里就是不简单。刁二口在城东开着片小茶馆,时常来喝的,均是中年爷们,打扮、穿着、口袋里的钱都是很一般。叫一杯,或上一壶,三个二个围着小竹椅或独占一个后背有靠的凳,等茶凉了三分,便蹙起眉,鼓起腮帮,轻轻地吹一口气,浮在茶杯沿边的茶叶很不情愿向对面挤了过去,这时,动作就要快了,口就要在那一刹那间向茶杯奔去,从茶叶倒回来的那一刻抢上一口。
抢到一口茶,热丝丝的水蛇一样从喉咙里入了胃,润了肺,心里说声这茶好。静不了三分钟,茶客便开口叫刁二口。说,刁老板,兄弟有事相请了。
刁二口握着个紫砂壶,茶喝得摇头晃脑有滋有味,眯着眼还可以听出声音是那一桌茶客发出的。睁了眼,眼光径直射了过去,道,莫请,莫请。便起了身子。
茶客大都是有些烦心事,就像他们眼下桌上的有了三分的凉茶杯中的茶叶,全浮在上面,吹开了一点,又涌了过来。那烦心事自个是没有法子解开心结,便寻着刁二口茶楼来了。
刁二口起到茶客面前,眼往那人的茶杯一看,便明白,就轻轻地道一声,说吧!
茶客便低眉顺眼将心事从心里拎了出来。说完,刁二口说,成!
刁二口说了声“成”,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说“不成”,刁二口会便掉头就走,又独自去喝茶了,喝得又是摇头晃脑。
刁二口解决了什么事儿?外人有不知道,只有茶客知道,当然,刁二口自己明白。
城西一开酒铺的丁老板听人传闻刁二口有如此能耐,先是一笑了之。后,常来喝酒的人每每提起,便生了些好奇!再后,酒客说起刁二口,好像没把这个卖酒的老板放在眼里似的,丁老板心里便生了些许恶来。
一日,丁老板寻思往城东踱了过去。小城挺小,末几,果见了酒铺里酒客口里出来的茶馆。在一丛竹林前,前有一口小池塘。池塘有荷,有水莲花等,池塘偏东方,有三棵垂柳,有姿有式地在斜风中摇着摆着,煞是有味儿。丁老板心一动,想这刁二口倒还有几分眼力,选了这么一个去处,雅、有点雅。但想法没挂在脸上。
叫上杯茶来了。丁老板本不是来喝茶的,茶无所谓,所以,茶杯上面的小热气正直冲冲往上升,他拿眼看都不看,便照听到的话儿招呼刁二口,道,刁兄弟有事相请了。
刁老板照例搭话,出来,定眼看了丁老板一眼,再看了茶杯一眼,便打起哈哈,道,兄弟,你没什么事,何来相求呢?
丁老板在夏日里倒吸了口凉气,拿眼看了刁二口,见刁二口不看他,眼仍只盯着茶杯看,心里便称奇了怪了,我没开口,他怎就明白了?难道这茶杯上写了什么不成?
丁老板回到酒铺百思不解,便时常也泡上一杯热茶,眼巴巴地瞅着茶由烫到温到凉,还是弄不明白其中的道。
这样久了,丁老板竟生了一大把烦恼。来酒铺喝酒的客一回发现自己买了二提子酒,却似有四提子那么多,心里暗喜,就有滋有味地慢喝着,没料那酒硬,喝得人刚出酒铺就人事不省,出了大事!隔几天,复了元气的那酒客又来了,打酒时他生了个心眼,睁了眼死死地看,便知了缘由,原来丁老板打酒时,眼只观看一茶杯,那杯儿不就是几片茶吗,怎么让丁老板看得却如痴如醉。客也便明白,丁老板打给他二提子酒给了四提子,也就有可能了。
丁老板猛一听这话儿,心就打起结来,痛得要命。
次日中午,丁老板嘱了伙计几句,便又寻去了刁二口茶馆。
茶馆没几个客,又冷又清,但有一股很厉害的茶香在茶舍的各个角落游荡。
丁老板落座,店伙计过来,他问一句,丁老板答一句。片刻,茶上了,热热的香味儿便东歪西斜地在茶铺里窜动起来。茶有三分凉了,丁老板吸了上回教训,用舌尖吐气,沿着杯沿,用上嘴唇从杯里抽出一丝茶水,香,真是香。丁老板回味了好一阵子,便开口请刁二口了。
刁二口闻声便到,在丁老板面前站了不过刚才丁老板喝那口茶的功夫,便也在他身边的一张竹凳上坐了,道,兄弟,请吧!
丁老板哈哈一笑,这回,怎么知道小弟有事相求呢?
刁二口疑惑,道,有上回吗?
丁老板也不计较,将上回茶后的烦心事说了。刁二口看了丁老板一眼,又一眼,只说一句,老兄,你的心不在你的酒上而在我的茶里了。
茶老板和酒老板相视一笑,日后就成了朋友。
成为朋友的茶老板和酒老板在一年后的中秋有一次小饮。他们的话一不小心就捡回到一年多前的事上去了。
刁二口对着明月,轻饮了一口丁老板带来的酒。丁老板冷不丁说,老兄,有句话对你说,一年前你说我的心思不在酒上,而在茶里,是错了!大错了!我是因为琢磨你这个人了,才会如此那般的。
刁二口也不吃惊,只淡淡地丢了一句淡淡的话在淡淡的月色里,这世间的小愁小忧之事,哪一样不都是因人琢磨人而生呢?
丁老板听了,一怔,又一怔。便举起杯,自嘲道,我又白琢磨了你一年,现在总算明白了,兄弟,你真是个人物呢,咱俩干一杯。
刁二口对着月也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