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土狗,说这话时,村长的口气很平静,眼神也全放在武装部长的脸上。
你就是土狗?部长的手搁在膝上,单抬了下眼说:你坐。
土狗瑟瑟地退了几步,却找不着合适他坐的地方,何况村长还是站着的。他又退后几步就靠着墙站定。
武装部长很响亮地吐了口痰,抬起头在屋里扫视了一眼。都到齐了,他说:开始吧。
脸于是转向村长。
村长就忙说:他就是土狗,他要翻案。
部长的手这时已习惯移到了腰间,他的腰边鼓鼓的。他有枪!土狗早些日就听人说了,部长手里的枪的威力比炸药还大,要它打哪它就打哪,可神了。
部长的脸已转向了土狗问:你要翻案?
土狗小声地答,报了声比蚊音稍大的“是——”
屁!部长当场就火了,他不耐烦地说:是屁你也要放得响点么?要不就没人知道是个啥,说吧说吧。
土狗这才涨红了脸说:咱冤枉呀!今年夏天,晒场上的稻子让人偷了,村长说是失了一担,支书说是失了二担,也不知道那贼人是咋弄得,神不知鬼不觉把稻子撸走了。
有这么回事吗?咋没听说上报呢?部长一脸怒相问村长。
是有这事。村长放细屁样说了声,身上就冒出层冷汗来。
下回再跟你算账。部长恶了村长一眼又说土狗,案发时你都在哪里?
村长岔话说:那天是安排他和阿四守全夜班的。
部长了村长一眼。村长就十分不情愿闭住嘴,眼瞟了支书一下,支书铁着脸,正装作没看他。
土狗扯着话头说:案发时我在蹲茅坑,阿四也在蹲茅坑。半夜间,咱俩都一起去了四次,我说急了,阿四也跟着说急了,就这样,没提防给强人留下了空当。
晚饭时你吃喝了啥?部长若有所思地问。
土狗想了想后说:那几日正碰上双抢高峰,口里淡出个鸟来,就叫婆娘熬了锅生菜粥吃了,就去了晒场。
部长小眼睛眨了鼻子又嗅了嗅,似觉找到了一丝线索,又追问:去晒场后,又吃了点别的东西么?
村长又忍不住搭了话说:那几日阿四的婆娘要生了,熬了锅鸡蛋稠粥,端着要吃却又没了胃口,就让阿四捎带晒场上,匀着些让土狗吃了。
部长这回没给村长样子看,眉间还有了些兴奋,有这回事么?
土狗忙不迭地答;有、有、有这回事。
部长一听,兴奋得一巴掌拍在腰胯上。就吓得土狗面无人色,他生怕部长腰里腾地升起一团火来,那不,屋子里的人怕是全没了。武装部长说土狗,你有什么冤枉,我给你申。
土狗怯怯地看了村长和支书一眼,他俩的眼全落在他身上。土狗心里战了战,但还是横下心豁出胆来说:今年队里发给我的口粮,队长把那一担谷全记在我的名下,我冤枉。
部长威严地扫了村长一眼,小眯着眼又哼了一声才说:你要怎么样。
案子几个月也没能破,晒场上的损失至少由我和阿四一人负一半才合理些,要担责任大家都应担一把,全压在我肩上,我怎么背得起?
部长这回睁大了眼,叱村长:是这样吗?
是。村长嚅嚅说:但考虑到——话没说完,又被部长一把掐断,骂:糊涂!转脸就叫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民兵营长去把阿四给我押来。
民兵营长心想立功的机会来了,猎狗样从屋里窜出。没片刻,一旋风又刮回来,气喘吁吁说,娘的,让他逃了。
部长腾地站起,“嗖”地从胯上抽出盒子枪来,大叫一声:追。土狗这才看得真切,部长手里握着的是个黑不啦叽的家伙。他不假思索就跟在部长大屁股后边朝阿四家抄过去。
阿四逃了。直到第二年开春时仍没回来。阿四的婆娘抱着新生的娃儿整日里哭得双眼红肿。孤零零的样儿还没人理睬。只有村长时不时叼着烟斗闪进阿四的房里劝了几回。
土狗开始还不大明白自己那案咋就翻了,直到队长带上他去仓库过口粮时,队长嘀咕;阿四那小子会在粥里放些啥呢?土狗这才明白自己上了阿四的当了。
可那香喷喷的鸡蛋粥,饿得双眼水肿的阿四怎么还舍得把它去糟蹋掉呢?土狗不明白,他也一直没有想出个答案来。
担一担满筐的谷回家,土狗哼着革命小调在村里绕了一大圈,他走得满头大汗又遍体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