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一个四十年许的中年汉子迎风而立,衣袂翻飞。他刀削斧凿般的面容英俊伟岸,身形笔挺有如铁铸,凛然之中自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但他常带着微笑,与那股无形的威压相糅合形成他独特的风格,予人有勇有谋的深刻印象。
他双眸中神光内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沉静有若深海的非凡气质却令谁也不敢小觑。
他双手比常人要长,手掌比常人要大,自然垂下时几乎可以过膝,这显示出他百余年来已将独门武功“翻天覆地”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这便是名震天下的临海城城主解思元。
他身后站立四人,全是他的心腹手下和得力干将,这些年来助他治理临海城,随他一次次击退五大流寇的侵略,渐渐为天下所熟知。
气度沉稳的那个中年人名叫黄琼,乃是四大将之首。随后是一个身高九尺的魁梧巨汉,面容粗犷,目如铜铃。钢针般的粗发自然披散脑后,背插双斧,乃是威猛无双的沙场勇将,这是第二号大将,名叫朱虎龙。其次是一个高瘦的汉子,腰系长剑,面容愁苦,好像每个人都欠他点钱似的,偏偏又叫谈天笑。最后一人头扎青巾,脸上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手摇折扇,颇有些自命不凡的意味,名叫计野成,外号扇子书生。
再次一级的将领大约十来人,分站他们身后。
解思元的目光投向宽阔的海面,那里舟船密集,脚夫卸货装货,来往如流,人人忙得热火朝天。临海城虽不及独步山城那般富可敌国,但因地制宜,制船业和海运贸易相当发达。
北方缺盐,船队就从东部运过去,再运下来铁矿、兵器;南方的木材、药材、石料、珠宝、丝绸、茶叶闻名天下,自然是船运的大宗生意;北方的战马、皮革、兽皮、狐裘、粮食也通行天下。如此一来,临海城顿时成为天下瞩目的大城池,凡有志于统一蓬莱的人,无不想方设法占据这一兵家必争之地。沟通天下的四条大河万里奔腾而来,有两条注入白云明海。各大势力也在积极疏浚河道,他们清楚临海城重要的战略位置,都想将这海上咽喉据为己有,明着交好,暗中刺杀,但因解思元武功高强,敌手从未成功过。
那里,一艘巨大的楼船缓缓泊岸。
朱虎龙提气大喝道:“船上是哪条线的朋友,请报上尊号,我们也好尽地主之谊!”声音雷动,果然远远传了出去。
楼船上响起一道声音:“叫解思元出来答话!”高而不亢,清晰有力,显示出来人的武功高出朱虎龙不止一筹。
城上众人除了解思元无不脸色微变。
忽听解思元一声长笑,道:“本人解思元,足下现在可以报上名来啦!”
岸上众船家先前见这艘巨船从远方驶来,无不暗自吃惊。要知白云明海浩瀚无涯,谁也不知大海彼岸是一番甚么光景,如今突然驶出这么一艘巨船,船上人人均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他们在奇怪地打量来人,来人也在奇怪地打量他们,还露出兴奋的神情。左看右看,这些人也不像三仙山之人。更何况城主忙于应付五大流寇,城内气氛紧张,船上的神秘人物还如此不客气,看来对方是敌非友。
一念及此,泊岸的船只纷纷避了开去,迟恐大祸降临。
船上那神秘人走至船头,也是一声长笑,喝道:“看好啦!”话音刚落,他右臂斜举,猛地冲出一丈有余的五彩眩光,银白、青绿、乌黑、赤红、橙黄,光芒吞吐不定,煞是壮观。又听那人低喝一声,那道五彩气芒蓦地暴涨十丈有余,霓霞飞舞,气势如虹。神秘人右臂一挥,遥遥指向城头众人。
城头众人只觉气息一窒,狂风卷舞,似有大海操舟的无力感,令人生出不论避往哪个方向,最后都要硬撼这道强猛气刀的感觉。
城头上的兵士纷纷后退,几名功力稍差的将领顿时跌坐在地,脸色发白,当先的解思元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他身后四人脸色大变,奔上前来运气抵挡这股威压。
解思元冷笑一声,真气鼓舞,碧芒环绕,双掌在瞬间变换不同的姿势,猛地推出一堵气墙,众人压力顿减。
岸上至城头少说也有二十余丈的距离,那神秘人的强猛气刀还能逼得众人阵脚大乱,其真气之强、武功之高差可比拟五大至尊,谁能泰然处之?
解思元似乎想到了甚么,浑身剧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一向镇静沉着,鲜有这种神态。四人心下奇怪骇异,又暗自揣测城主何时交上如此一尊大敌,恐怕不等五大流寇来攻就已损伤惨重。
解思元仰天长啸,声音苍劲豪迈,令人忍不住热血沸腾,他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热切光芒,扬眉道:“他这样都杀你不死!寻天,你终于回来啦!”
扇子书生计野成失声道:“你是真神柳寻天!”话音落点,另外三人脸色剧变。
那人哈哈大笑,气旋环绕一周,渐渐隐去。
这一行人正是为始皇帝嬴政出海寻药的船队。那天夜里,雷雨交加,众人以为是那威力无穷的雷神怒,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极圣宫宫主灵源子和两个江洋大盗楚老大、混江龙摸黑登上蜃楼巨舰被徐福发现,在柳寻天的首肯下,他们三人得以留在船上。后来灵源子终于想起来柳寻天正是前任宫主秦松河的师父,亦是他自己、师兄陈须无的太师父,这是两百多年前的传奇人物,没想到还活在世上。他是千年来极圣宫最杰出的宫主,有一幅画像挂在宫中。
灵源子从弟子御水黑侠甲子午口中得知嬴政要出海寻药的秘密,原本是要在甲子午的帮助下悄悄登上蜃楼巨舰,没想到因那两人被发现。他与徐福一样,意在染指长生不老药,但在柳寻天的震慑下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借着这难得的海上光景,每日清晨伴随着朝阳练功半个时辰,几日下来也颇有精进,彼此之间也更为熟稔了。苗侠丁必功也是一个青年高手,与卫胜、宁远山成了好友。
五日后,众人发现蓬莱结界。
徐福原本是芝罘岛上的一个方士,一次偶然的采药经历令他得知蓬莱结界的秘密。但他功力不够,无法打开结界,只能暗暗等待机会。数年之后,嬴政统一天下,他知道机会来了。但凡志向远大、奋发有为的君主,无不亲自领政,而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之下,往往留下暗疾,嬴政也不例外。
嬴政有一次发病,痛不欲生,寻常太医根本束手无策。贴身内侍赵高暗中寻找方士,想以偏方治病,于是有人举荐了徐福。徐福果然治好了嬴政的病,受封于齐鲁之地的东海之滨。徐福又透露给嬴政长生不老的秘密,遂有出海寻药一行。
柳寻天服下天髓神丹后,不仅武功尽复,而且还更上一层楼。九九归元丹乃是太清道人炼制的不世神丹,原本云天帝要自己服用以求功力更进一步,没想到因九重天之变导致天下大乱。
柳寻天合众人之力劈开蓬莱结界,蜃楼巨舰顺利驶入白云明海,两日后到达临海城。他对三仙山了如指掌,蓬莱国都地处中央,从临海城至国都灵虚城,有两条河道,一条曰襄河,一条曰芷水。这两条河流皆发源自东部黑山,流经临海城境内再注入白云明海,要想到达灵虚城,舍此再无他道。
柳寻天初入蓬莱时曾与解思元交手,两人在青石崖大战三天三夜,不打不相识,从此结为至交好友。当年他逃到临海城,正是解思元不顾天条、不计生死放他出去。
解思元转头朝一名将领道:“去北门打开城关!”
四名大将面面相觑,这人虽是威震天下的真神,但亦是云天帝下“天罚令”必杀之人,冒昧把他迎入城中只怕会祸及临海城百姓。
最终还是黄琼硬着头皮道:“城主,柳真神犯了天条,我们这么做,恐怕……”解思元冷冷瞧着他,一言不发,可那股气势却比柳寻天发出的五行光刀还要令他难以抵挡,剩下那半截话再也说不出来。
解思元冷笑道:“我当年都不怕,现在又有何惧?我只是和一个逝去已久的人叙旧,难道云天帝还能屠了临海城?”
黄琼只好道:“是,城主!”
解思元高声道:“寻天,既已到家门,岂有不进之理?这一百多年来想煞小弟啦!”
柳寻天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虽功力尽复,但势单力薄,如今万难与云天帝抗衡,他表明身份亦是迫不得已之举,目的只是想借道去往蓬莱。他不想再连累解思元,只得道:“叙旧就不必啦,等我办完这桩急事必定不请自来,现在只求城主打开河关让我们离去即可!”
解思元见他这等阵容,知他必有十万火急之事。他刚至三仙山,不宜泄露踪迹,若是让夺命宫和雷霆殿的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他朝谈天笑道:“你召集一百名好手,亲自护送他们离开临海城!”又朝朱虎龙道:“带人日夜监控雷霆殿,若触衣怒有所异动,立刻报与我知。”又对计野成道:“你也带人监控夺命宫,冯千影不是易与之辈,不到万不得已,勿要兵戎相见!”
最后才对黄琼道:“你镇守临海城,若是五大流寇率兵前来攻城,你只守城不出,一面传书至独步山城,楚狂生不会任由他们放肆的!”
九重天代表仙界,在一定程度上主宰了三仙山的命运。如此危急的形势下解思元仍为柳寻天考虑,可见两人当年私交之厚,足可称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众人心叫不妙,朱虎龙急道:“那城主你呢?”
解思元沉声道:“我要亲自去见一个人,只有他才能抗衡云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