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怎么只有你?红袖又偷懒跑了?”李阳殊一身煌耀龙袍笑着踏进来。身后的小太监捧着满怀的奏折朝章。
看来是认真的想住下来了。我上前帮他褪下外衣,一边答他,“那丫头是不着调。我正想着调个人过来呢。”
他也笑着附和,“好啊,你这也太冷清了些。连朕半夜喝茶都要皇后亲自来煮。”
原来他都知道,不枉我半夜站在庭院里生火盆了。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偏要如此麻烦我的。
“以前服侍柳淑妃的雪烟你看如何?”我故作不经意地平静道。
李阳殊拿起茶杯正准备饮茶,闻言愕然转身,楞楞的看着我,“雪烟?”
我转头直视他,盯着他的眼睛,“不错。你表妹,柳烟云柳淑妃的贴身侍女,雪烟。你看那孩子还算细心吧。”
“月儿见过烟云了?”李阳殊眯起眼,冷冷的看着我,幽深幽深的眸光暗暗地闪着,看上去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路过,顺便进去看了一下。救了两条人命。”我丝毫不示弱,依然端坐如仪,不动声色地将那卷未看完的书捧在手中翻过一页去,才淡淡回他。
“小顺子,起驾永澜宫!”
李阳殊向着正找地方放奏折的小太监喝了一声,把茶杯重重一放,转身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步子迈得怒意明显。
跟我发什么脾气!以为本小姐就没脾气的吗!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
我倚在门框上,抿着唇瞪着那挺拔身影消失在长廊深处,把书重重一摔,偏头,向着空无一人的殿内也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看什么看,红袖,传膳!”
晚膳时红袖絮絮的跟我讲柳氏母子缺衣少食何等辛苦。我听得烦了,放下筷子,对她讲,“她柳烟云再辛苦,还有你古道热肠的红袖侠女仗意相助。他年我要是被打入冷宫,满皇宫恐怕也找不出半个人来问声冷暖。”
“恩?你为什么会被打入冷宫?”红袖大惑不解。
“呆子呆子。柳家沈家,淑妃皇后,之间差在哪里?”
“你是说,陛下说不定也灭了沈家,再把你打入冷宫?”
我颔首赞同,这丫头的悟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红袖马上跳起来,“那你还呆在这受什么罪啊?反正要杀头的,咱不如现在跑了算了!”
“沈家三百人,可是跑得了的?要是能跑,你家小姐我早就跑了,还进什么宫、当劳什子皇后。”我倚靠在绣墩上,看着窗外半轮明月,悠悠道,“尽力而为,慢慢拖延下去,一切还说不定呢。”
红袖沉默半晌,猛然抬头看着我,神色出奇认真,“要是你被打入冷宫,我也一定跟雪烟一样陪着你。”
我大笑起来,摇头道:“那可不必。想拦我,这宫墙还低了点。”
恶狠狠的丢了一粒樱桃在口中,我发狠道,“李阳殊那小子要是敢把我丢进冷宫,我就勾引他的兄弟,再女扮男装勾引他的妃子,让他戴无数绿帽子!”
“说的也是,”红袖欣慰道,“你这张脸还算有点用处。”
七月天气,酷热难当。幸好再晚些时候竟起了风,象是要下雨的样子。红袖把晾晒的被子收了回来,我无聊的坐在长廊下看着月亮渐渐被云层遮掩。
“拿把伞给我。”实在心烦坐不住了,我索性放下书,对着一旁忙乎的红袖说道。
红袖刚把被子收回来铺好,见我问话便好奇的问:“你要干吗去?”
“多嘴。要你管!”我甚是没好气。
“有人不肯来,跟我发什么脾气。”红袖嘴里不满的嘟哝着,还是递伞给我,顺便送一个白眼。
我不跟她计较,转身就出去了。一路走向御花园后的冷宫。雨要下了,不知冷宫残破屋顶能否遮挡风雨。
才走到半路,大雨已是瓢泼。御花园内落红缤纷,一如人命飘零。
看了看我一身素装,我觉得还是去翻墙进去的好,免得和守门的太监罗嗦不清。绕到冷宫墙外,远远竟见一人影,伏在残破墙上,无人跟随,也没有撑伞,任凭大雨冲刷着。
我悄悄走近,寻思这难道又是一个不忘旧主的侍女不成。
低低的呜咽在雨声中隐约传来,我已楞在雨地之中。不是宫女,是皇帝。李阳殊竟在这雨夜伏在冷宫的残墙上哭泣不止。
他没有去云贵妃的永澜宫,却来了这平日连宫女都不愿踏入的晦气之地。
明黄的袍子已被雨水湿透,污水浸过了锦绣的龙靴,这万乘之尊竟如委屈的孩子,躲在这雨天里偷偷的哭泣。
“烟云,洛儿,舅舅。”李阳殊压抑的哭泣着,念着那些亲人的名字,一遍一遍。
我撑着伞站在树影之间,静静看着少年天子哭泣着无助的样子。
漫天的雨声,低低的哭泣。这些年,有多少个无法成眠的雨夜,他是这样独自跑到冷宫墙外,哭泣着一墙之隔青梅竹马的表妹和幼儿,以及他早已化为一掊黄土的舅舅。
心头一股悲哀袭卷而来。我明白,我明白......他是皇帝,他要除去一切威胁到他江山社稷的人,哪怕是亲爱的舅舅,珍爱的表妹。可他依然是个孩子,才十七岁的年纪,会心痛,会哭泣,会自责,但却要深深的掩饰。
皇长子的失踪,哪里是整个宫廷无人过问。只是他想把儿子送到母亲的身边,才平息了整个事件。
我缓缓走近他身边,扶上他的肩膀。
李阳殊泪眼朦胧的转过身来,隔着缠绵的雨丝,楞楞的看着我。
我将伞撑在他头上,握住他冰冷的手,“雨大了。小心着凉。”
“月儿。”李阳殊望着我,湿漉漉的发丝紧贴在脸上,幽邃的眸中满是无尽的悲伤,“我来看看烟云和洛儿。”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低声劝他,拉他回去。
李阳殊乖乖跟我走着,忽然转身看着雨中黯淡的冷宫,口中喃喃道:“我不想杀他们的。”
“是,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过。”我抱住他,他失魂落魄像个做错了事得不到原谅的孩子。油纸伞落在地上,雨水顺着发丝蔓延而下,带来丝丝凉意,唯有彼此的体温在这茫茫雨地真实的温暖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