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就那么过去了。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金光闪闪,然而对陸文婷,秋天是那么惨淡和平庸,是那么无声无息,那么不值得留恋。
冬天呢,人们裹紧了棉衣,缩起脖子,谁也不碍谁,谁也不和谁说话,更何况,冬天对建筑行业来说便意味着萧条和冷落,最适合休眠和懒散了。
只有春天来了,大地才充满生机,才让人心花怒放,让人跃跃欲试,让人对曾经有过的一切重新燃起热情。
然而她陸文婷的希望在哪里呢?热情在哪里呢?
你看那条“拉链”马路,早已变成了一条平坦而宽阔的、上下四车道的高级公路。路那边曾经喧嚣了两年多的工地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遁去,代之而起的是一概六层高的好大一片楼群,那便是一个新的住宅小区。小区里的人们不管有车的、没车的,统统在那条路上走……然而那曾经的哨声、机器声和车声哪儿去了?那些建筑队伍、那些农民工们如今又在哪里?
时间,时间,你是那么无情,那么残酷,残酷得几乎失去了人道。你难道对谁也不偏袒?也不照顾?这个春天,依然让我毫无所获吗?
是的,陸文婷又长了一岁,从三十四变成三十五岁了。
时间这个东西,陸文婷上中学的时候在“十万个为什么”里反复读到过,即什么是时间?时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时间,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继而宇宙,哪里是宇宙的尽头?宇宙有边有沿吗?我住的这地方算东、算南、还是算西、算北?宇宙有方向吗?陆文婷并不缺乏想像力,甚至可以说想像力很丰富,但这些以前不想,现在,她经常在夜空里望着星星漫无边际地想,想着想着,便来了一阵悲凉或酸楚,泪水又流出来。
这个春天还是有收获的,但属于别人。
原二公司会计庞姐庞秀英从会计岗位上调任了,调到了总公司,做了负责财务工作的副总经理。因为她的高级会计师资格证书在头年秋天已经考取到手。同一时刻,陆文婷身边的出纳小田接替了庞秀英,做了二公司会计。因为在陸文婷的帮助下,小田也取得了会计资格。
而陸文婷很清楚,自己由于离婚和反复“恋爱”、以及由此带来的不良情绪,耽误了许多事。不过她身边又来了个新出纳,仍是二十出头的姑娘,也仍称她为老师。
陆文婷发现自己从头年冬天便开始头疼。她去过医院,大夫说是属三叉神经。她发现自己睡眠也少了,常常在半夜醒来,便不能再睡。有时稍稍睡得晩了点,就好像影响了生物钟,翻来倒去,数数,一直数到几万,也睡不着。后来她便启用安眠药了。活这么大,还没吃过半粒安眠药。
有时她也怀疑,难道更年期到来了吗?后来又否定了,笑话嘛,哪有三十多岁来更年期的道理?起码也要到四十五、六岁吧,身边有的女同事退休了,五十好几,例假还来得棒着呢!但她是怎么回事呢?头疼与失眠鬼鬼祟祟,如影随形伴随着她。
陸文婷向来不化妆的,她只相信天生丽质,现在她开始化了。
以前,她走在街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半高根鞋在路面上咯咯作响。似乎一切均不在她的视野之内。越是这样的女人,特别是男人们的目光,越集中于她的身上。她知道人们在欣赏什么,因为无论男女,老天都很难让他们生得两全齐美,身材好,相貌便不怎么样,相貌好,身材又跟不上。而身材是男人们最看中的,他们宁可喜欢身材,也绝不偏好于相貌。而陸文婷却偏偏两全,既有极好的身材,又有不错的相貌。
现在,她收敛了许多,不那样昂首阔步地走路了。
陆文婷还记得自己二十岁出头时候临到她头上的一次机遇。一天,她正在早点摊上吃早点,一位“星探”,也在早点摊上吃早点,便发现了她,邀她去见导演,去试镜。但陸文婷谢绝了,战战兢兢谢绝了,因为她根本不懂什么是表演,也听说娱乐圈里有许多花花事和许多的是是非非。她发怵,或者说害怕,就那样谢绝了“星探”的邀请,也就放弃了那次机会。
现在,哪怕头疼,哪怕失眠,只要上班,只要出门,她就要化妆。但绝非浓妆艳抹,而是淡淡描了眉,在唇上略微润了些红色,脸脥上用润肤露轻轻拍打几下,于是你看,人顿时精神起来,靓丽起来;那修长的腿,那自然扭动的腰肢,白而长的脖颈,饱满而挺拔的胸脯,在女人群中她仍然出类拔萃,仍然惹人眼球。从车上下来,或者“咯咯咯”走上车去,人们的视线仍然大多集中于她。
她开车在路上。
讨厌的杨树花和柳絮,几乎不许你开车窗,只要稍开了车窗,它们便飞进来沾在你身上,摘也摘不掉。
再看路上走着的、或闲逛的女人们,刚刚四月,你们难道就等不及了吗?就那么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把你们的美腿显露出来?果真美吗?又美在哪里?恐怕什么呌美你们也不见得知道吧。因为你既然穿了短裤,就不要再穿高根鞋;因为你既想显摆自己的腿,又怕人家笑你腿短,是不是?
还有更可笑的。明明腰粗腿粗,却非要穿紧身袜或紧身裤,把个大腿和屁股箍得像快要裂开的包子。身子长腿短,本是许多中国人故有的身材,但偏偏有女人特意从里面耷个长衫下来,妄图掩住自己那过长的腰和下垂的臀部。结果欲盖弥彰,反而倒显出你的不自信和你的做作。
女人们,千万不要见什么学什么,要知道,许多穿着打扮是从“小姐”那里学来的。你看明星,越是明星越不在乎穿着打扮,她们随便穿什么都好,穿什么都掩饰不住其耀人的风彩。
陆文婷常常就这样一面走着,一面心里不平,夹杂着藐视和油然生出对自身的一种优越感。
然而陆文婷也有自卑的时候。那自卑的由来倒并非因为头疼和失眠,也非因婚姻上的失败,而是她发现凡家里的男人瘦小或窩囊的,其女人必喜欢和外面的男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但是她不敢,也不屑,因为她是个离了婚的人,更因为她是与众不同的人。然而当这种潜在而隐约的欲望自行泯灭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加倍的头疼和更严重的失眠。
怎么回事呢?还伴以潮热,连身子也在发烧,既然不是更年期。
当然也有头不疼、不失眠的时候。此时,陆文婷的心情便非常好,但好,也没什么事可做。为了打发时间,陸文婷回到家来自己学会了做空间日志。她把自己认为好看和适合的图片从网上复制下来,也学会了下载音乐,又琢磨着,写下一些文字:
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彼此祝福和牵挂,习惯不了你的消声匿迹,习惯不了无望的分离。
那时的相知、相恋,那时的吻,变成了如今缠绵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打湿了床前的健盘。
我沒有过分的祈求和奢望,只希望你过得比我好,比我幸福。我知道你忙,忙完了,你能抽出一点时间想起我,我就知足了。
很明显,这些话是写给她心里的赵国昌的,也很明显,这些文字受了“孤星冷月”的影响。然而陆文婷写完这些后,不忍再去看,因为写的时候很客观、很冷静,返回头再看,便为自己感动得又要落泪。
但是,自去过小井村,她再也没有点过“孤星冷月”的头像,也没再去看他的日志。
日子就这么过,从春天熬到了夏天,从夏天熬到秋天。
秋天里的一天,母亲突然说:“那个保老师结婚了。”
母亲在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看,好像说给了空气,声调是平淡的,脸是冷漠的。
父亲搭话:“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母亲说,站起身走了。
父亲不再言语,也站起身走了。陸文婷便装作什么都沒听见,收拾了碗筷,回自己房间去。
陸文婷有时也常想,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倒是个很大的迷。四十多年前,父亲造反起家,那时母亲正陷于低谷,姥爷进了牛棚,姥姥下放改造,在那样的情况下母亲居然就嫁给了父亲。后来父亲去了县城,当了干部,然而不久,据说在清查“三种人”的时候父亲被清下来了,但却保住了城市户口。母亲呢,也曾长吁短叹,抱怨命运不济和历史的不公平,但母亲和父亲就这样奇迹般地生活到了今天!别看平时父亲全听母亲的,但母亲有个灾呵病的全凭了父亲的贴心照料,有个急呵气的也多亏了父亲的舒心开导。父亲平时没有病,但他的腰不好,母亲便以她一个医生的本能和力所能及为父亲推、拿、按摩。父亲的腰便是母亲的坐骥,父亲喊:“蹲!蹲!”母亲的身子便在父亲的腰上一起一落,父亲大叫舒服。
又是秋天里的一天,母亲要陆文婷陪同去看牙。
陸文婷不知母亲的牙怎么了,并没有发现母亲的牙有什么病。
但母亲说:“可能是上火了,这两天有点疼。”
母亲既这么说了,陸文婷便在周日上午拉着母亲去了医院。
这个医院便是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医院。
母亲是内科医生,看了一辈子发烧、感冒、头疼、肚子疼,医院里五十岁往上的人还大都认识她,因此母亲戴了眼镜,还戴了个大口罩。母亲说免得认出她,这样就免得说许多话,耽搁时间。
陸文婷替母亲挂好号,等了一会儿,便进了牙科室。
“老太太,牙怎么不好?”一位中年医生边把治疗椅调到适合的高度,一面问。
“疼。”母亲捂着嘴,简单地回答。
“躺上来吧。”医生说。
母亲躺上去,医生在她脖下围了防湿巾,然后对旁边的陸文婷说:“请您外面等。”
陸文婷刚要出去,母亲直起身来说:“别。她是我女儿,让她在旁边吧,我心里踏实一些。”
医生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随即拿了小镊、小叉小钳之类,让母亲张开嘴。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坐在一边的陸文婷说:“前面的几颗牙只是有些活动,其它没什么问题,不红不肿,没有发炎的迹象。”
“那为什么疼呢?”陸文婷问。
医生刚要回答,只听母亲问:“你多大了?”
“您问我?”医生笑着说,然后回答,“我三十九岁了。”
母亲躺在那里不动,又接着问:“你是本市人吗?工作多少年了?”
医生又让母亲张开嘴,一面回答:“本市人,工作十三、四年了,原来在三院。”
母亲还要问,陸文婷说:“妈,您问人家那么多干嘛?先看病好不好?”
这位牙科医生还真有个好脾气,他说:“没事,老太太愿意问就问吧。”
母亲终于转过身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这牙科,每月工资加奖金是多少?”
“也就四千多块钱吧。”医生说。他开始填病卡,然后开了药。
陆文婷扶母亲出来的时候医生耐心嘱咐说,人老了,不要吃硬东西,小心把牙咯痛咯坏。也不要生气、着急,更不要抽烟喝酒,这其中的任何一项都可能导致牙痛上火,甚至发展成牙周炎或牙龈炎。
陸文婷觉得这个医生很不错。
然而在车上,母亲便迫不及待地显出欣欣然的神色,问:“你觉得怎么样?”
把陸文婷问得一楞:“什么怎么样?”
“他呌郭景化。”母亲说。接下来,母亲便介绍了郭景化这个人,说他父亲早亡,是他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毕业于省医学院,从医十四年,其中做助理二年。同样,有房子,有车……至于其它,雯雯,刚才在诊室你都听见了。
原来母亲使了心眼,哪里是看什么牙,分明是让陆文婷去看人!
陆文婷不知是计,那个牙科医生原来也蒙在鼓里。
怎么办呢?陆文婷既体谅母亲的苦心,又笑母亲。
随便吧,陆文婷又想。见就见,谈就谈,反正成不成在我,而不在别人。
“他的前妻呢?”陆文婷问。
母亲说他原来的妻子是个药济师,长年在试验室工作。那个试验室只有两个人,另一个是男的,差不多的年纪,你想,难免日久生情。
陸文婷说:“这种丈夫,大都窩囊。”
母亲说:“不是窩囊,郭景化忠厚老实。”
陸文婷说:“忠厚老实可以和窩囊划等号。”
回到家里。母亲拿出了一种朋友之间平等相待的态度,说:“是我医院里一个老同事介绍的,怎么样雯雯?给妈个面子?”
可怎么好……见就见!
于是他们开始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郭景化要约在光明路附近那个公园,陆文婷不同意。因为那会让她触景生情,想起赵国昌,想起很多很多……那第一次的晚间约会,第一次的吻和痛苦的别离。
陆文婷索性让郭景化到家里来。母亲已经看中,还有什么不可以?
郭景化来了。
医生在诊室里一个样子,到了外面另是一个样子;在诊室他们挥洒自如、泰然自若,因为那是他的本行、他的岗位,是他的天下,到了陆文婷家里,却显得呆板、怯生,甚至有些委琐。
同来的还有那位被母亲称之为介绍人的老同事,同样是个阿姨,对郭景化说:“这一个,你见过了。这一个,你也见过了。这一个,你还没见过,叫叔叔。”
第一“这一个”是指母亲,第二个“这一个”指陆文婷,第三个便指父亲了。郭景化像个小青年,规规矩矩叫了父亲“叔叔”。
“还有一个。”阿姨又指一边看热闹的婷婷,“这是文婷的女儿,呌婷婷,大名呌陈小婷。”
郭景化很亲切地叫道:“陈小婷同学,你好!”
“我想,”阿姨朝陆文婷说,“还是你们谈吧。我们到外面走走,或是到你母亲屋里去。”
有什么可谈的呢?人摆在那里,细高个儿,瘦长脸儿,相貌中等,看去身体也还可以。其余的,母亲和阿姨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房子、车子、票子都有;还没来得及要孩子,媳妇便跟别人走了。
陆文婷这么想着的时候郭景化问了不少问题。他的问话前面总加了“听阿姨说”、“听阿姨说”;反正无论母亲还是“阿姨”,都是阿姨,而且这些问题想必“两位阿姨”都和他说过,所以陆文婷只用点头,或“嗯”、“啊”来回答。
第一次会面就这样结束。
过后母亲问陆文婷。陆文婷也沒说出个所以然,既没点头,也沒摇头。
然而,那位阿姨向母亲转达,说郭景化对陆文婷非常喜欢,喜欢到痴迷的程度。
不但陆文婷自己意识到了,母亲也料到了。自己女儿放在女人群里绝对是一流,看长相,看那身材和气质;也才三十五岁,但哪里又像三十五岁,说二十八九岁也绝对有人信。
母亲肯定有了某种允诺。于是郭景化不停地到家里来。
如当年的赵国昌一样,郭景化每次来都不空手,不是给父母带来礼物,就是给婷婷买来好吃的。
但又和赵国昌不一样。郭景化对父母更加尊敬,尊敬得就和孝敬他自己的老人一样。另外,只要他一进门,便什么活儿都干,刷锅、洗碗、倒垃圾,看见什么干什么。
后来,陆文婷也和他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吃过饭,也说了许多的话,但从来沒有说同意不同意,嫁还是不嫁。
郭景化一次次地来,一次次地走……
陆文婷像一泓结了冰的水,既不流动,也不起波澜。但她的头不疼了,睡眠也好了许多。陆文婷从来不穿羽绒服,夏天,她穿了裙子,露出她如藕枝一样的小腿,冬天,她只穿一件宽松的、敞开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紧身毛衣,露出白白的脖颈和胸脯的曲线。春秋两季,她永远是一身职业女装,但上衣与裤子绝不同色。
时间就这样过去。从又是一个春天,到夏天,又到秋天,郭景化坚持着他的爱情长跑。陆文婷看得很清楚,在她的面前,郭景化已经如痴如醉了。
婷婷上四年级了,功课不错,老师经常表扬她。
据婷婷说,陈宗海到目前为止仍然单身。婷婷不知道那个南方女人的事,她还小,所以那个女人后来怎样了,去了哪里,陸文婷也不得而知。
然而怎么办呢?这个牙科医生郭景化可怎么办呢?必定要有个结论,有个说法。
母亲不再催问,似乎也烦了、腻了,一切都任凭陆文婷自己。父亲更不管,整天提着鸟笼逛街,或者去立交桥下看下象棋。
整体上说郭景化还是可以的,个子不矮,中等长相,身体也算结实。而且他永远和蔼可亲,对谁都不摆一个医生的架子。从经济条件上说也无可挑剔,因为他的医术不错,对工作也很认真、很投入,所以在医院里的报酬也偏于高等。另外,他对陸文婷一家,从老到少,这么长时间来从没有半点得罪,连一句错话也没说过。
按理讲,还要求什么呢?
陸文婷有一点感到很不满意,便是郭景化走起路来臀部有些扭,两只胳膊总习惯性地在后面摆动。那情景,那样子,好像京剧里面戴胡子的老生,让人感到不舒服。再加上他偏瘦偏细的个子,年龄看去似乎大了许多。
陸文婷有时问:“你屁股后面有苍蝇吗?总在轰?”
郭景化笑笑,也不说什么。
这是个好人。陆文婷有时不得不承认。
但她仍然拿不定主意,自己也不知在要求什么,等什么。
一天,出于无聊,出于孤闷,陆文婷无意间又打开了“孤星冷月”的日志。只见最后一篇写着:
很多时候,以为自己终会拥有,拥有那从天而降、也是命里注定的幸福,然而心房狂跳着将要接纳的时候,离失去也就不远了。
这是在说他自己,他的遭遇,更具体地说,是与陸文婷的遭遇……
再看:
一生中总要遇到很多,不管是什么,也无论缘分深浅,总是那么断断续续,忽近忽远;忽而希望,忽而绝望……这以后才明白,相会就是离别的开始,离别便是下一个希望的继续。
这仍然牵扯到陸文婷……不过还好,他还有下一个希望。
有人说,在气质、属相、星座完全契合的人,百万人中也不见得有一对。我不要求那样的契合,这对我来说完全是奢望,我只求短暂的垂青,然后让她如早餐一样品尝我的心。
何等动人的心声,陸文婷又要流泪了。
陆文婷可怜这个人,同情这个人。他说得很对,在百万人中也不见得有那样一对各方面完全契合的人。
但总归是有的,不能说没有,只是相知相识容易,求得在一起,太难、太难……
人们又说有孟婆桥,桥上有个孟婆。那孟婆拦住你,请你喝她的孟婆汤,那孟婆汤也呌忘情水……国昌,大约你就喝了那忘情水,否则这长时间你不能无动于衷,全无音信,对不起,那忘情水我也要喝了。
想到赵国昌,陆文婷又掉了好半天的眼泪。
然而她把心一横,就这么定吧,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接着,陸文婷向母亲做了表白,说她终于考虑好了,同意和郭景化结婚。
母亲那清癯的面庞绽开了疼爱的、亲切的、少有的笑容。
但母亲又意味深长地说:“东西再好是人家的。人再好,也是人家的。雯雯,今后不许再胡思乱想。”
母亲终是敏感,仍然在指赵国昌。
好啦,就这么定。郭景化身上的毛病结婚以后还可以慢慢帮他改正。再说,浩瀚的宇宙,人多么渺小,人的一生不过几十年,核算起天数不超过三万多天。她已经三十六岁,再过二、三十年,便到了父母的年龄,那时一切也就都无所谓了。看如今的二老,不是生活得很好吗?
这年八月,他们结了婚。郭景化四十岁,长她四岁。
婚礼办得很热闹,目的之一是让人们看一看,陸文婷仍是当年的陸文婷。陆文婷仍是那么漂亮,仍然别有风韵,身材仍是那么好;三十六岁怎么了?四十岁还属女人的第二个青春呢!二婚又怎么了?要办得和初次结婚一样!
郭景化也是两居室,而且是新竣工的楼房。他还比较有钱,所有的家具、摆设、电器全为他所买。那一天,陸文婷请了公司的同事,还特意请了一些老同学。父母也请了亲戚、朋友,郭景化医院里的人也来得不少。大家痛痛快快过了一天加一个晚上。
国昌,国昌,你知道吗?我结婚了。
到了很晚很晚,宾客已基本散去,陈宗海来了。但他没有进来,只在楼下逗留一会儿又走了。
这是婷婷说的。因为婷婷看见了,她跑下楼去,然后又回来,把一个什么也没写的信封交给了陆文婷。信封里面装了一千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