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完整的音乐会一般会这样安排:上半场,序曲加一部协奏曲;下半场,一部交响曲。选择哪一部序曲什么协奏曲以及哪位作曲家交响作品组合成一场完整的音乐会,我不知道是乐团的意思还是指挥家的一锤定音,抑或是由协奏曲主奏者的擅长来配置的?
这么多场音乐会听下来,感觉反差最强烈的一场,当数郑明勋领衔的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音乐会,那一场是2012年2月16日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上演的。
除了音乐会序曲、柯达依的《加拉塔舞曲》外,上半场和下半场的曲目分别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和巴托克的《管弦乐协奏曲》。特别有意思的曲目安排,是丝绒与裂帛的对仗,是小清新对应一壶陈年浊酒。
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到今天似乎已无话可说了,可是,为了下半场巴托克的《管弦乐协奏曲》,得再说一说。
第一次听到门德尔松那有一缕轻愁的幸福旋律,是在20多年前了。那时,我家在一条小巷深处。记得是夏末秋初的深夜,我约会后走在回家的小巷子里,隔壁弄堂高楼的一扇窗户里传出隐隐约约的琴声一下子击中了我,我只能靠在墙头安静地把乐曲送远,才有力气摸出钥匙打开家门。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这曲子姓甚名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直到几年前我迷恋上穆特买了一套《穆特演奏的著名小提琴协奏曲》,才将这段幸福的旋律归了位。
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不是我最宝爱的,却是我时不时会听上一回的曲子。很少有作曲家会将最得意的心里话在乐曲一开始就和盘托出,所以,许多作品最优美的总是第二乐章。门德尔松非但在第一乐章就不加掩饰地热情洋溢起来,还开宗明义就是乐章乃至乐曲的主题,在美得无法用文字转述的主题的引领下,我们沐浴在门德尔松用五线谱营造出来的春风里,枕着花海、闻着花香,听着溪水潺潺流着、看着白云慢慢飘着……所以,喜欢黄钟大吕的人会哂笑着轻慢门德尔松过于甜腻过于柔媚。可是,丝绒虽抵挡不了凛冽的寒风,但如果没有了丝绸,生活中的情趣不就少了一款?没有门德尔松,与小喜悦不期而遇时和谁分享?当小忧伤不期而至的时候,心事与谁说?
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完成于1884年,巴托克的《管弦乐协奏曲》写于1943年。这半个多世纪的欧洲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参看斯蒂芬·茨威格的一系列作品。 读过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后,没有人不羡慕作家笔下的19世纪末期欧洲的美好,可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也就是茨威格另一部作品《变形的陶醉》故事发生的时候,女主人公克里斯蒂娜穷到穿不起一件好衣吃不上一顿好饭,而男主角斐迪南因为战争而延误的大学教育再也无法续接,破衣烂衫又毫无希望之下他只好策划与克里斯蒂娜一起铤而走险。到了巴托克写《管弦乐协奏曲》的1943年,绝望的茨威格已在巴西吞枪自杀,战火又一次燃遍欧洲大陆,门德尔松那阳光下跳跃的水珠般的音乐,巴托克怕是不能也不可能复制的了。
无章可循、节奏变化多端是巴多克《管弦乐协奏曲》的特点,“无章可循、节奏变化多端”,多难为指挥和乐团呵,可是好指挥和好乐团把“难为”变成了出彩之处,作曲家浩淼的心事好指挥和好乐团都恰如其分地传达给了现场的听众,所以,我们走出东艺音乐厅的时候会集体一步一回头,非常不舍刚才舞台上的辉煌。
我最喜欢作品的第三部分“悲歌”,旋律非常古典,怆然悲下的情绪饱满得不由你不同作曲家一起去感受;节奏是现代的,所谓无穷动,将那个年代给予人的不安全感非常准确地表达了出来——那是裂帛之声,虽不像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那样如丝绒般叫人心猿意马,却砸在了人心深处。《管弦乐协奏曲》是陈酿,且不清冽,有老泪纵横的意思,听得人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是郑明勋的选择吗?感谢他,让我在这场音乐会中得到这么独特的听乐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