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无论再说什么,都不能为米勒的画作增添新的意义了。
但也恰恰是在今天这个时代,我更愿意一遍一遍地阅读米勒。
米勒的画都和泥土有关。《拾穗者》《播种者》《晚钟》《扶锄的男人》《喂食》等等,无不是将大地作为他的表达元素。
谁不会在《晚钟》面前流连?伫立在黄昏田野中的农民夫妇。男人脱下了帽子,女人双手紧握,低头祷告。画面上的所有细节都是肃穆的,因为远处的教堂响起了钟声。
米勒画下的是一个瞬间,但这个瞬间却和永恒发生了联系。
对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大地更永恒的了。没读过《圣经》的人,也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知道,上帝在《圣经》里说过,“你来自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尘土就是大地。
最伟大的艺术家都不会忽略大地。
大地上有血、有肉、有纵横交错的脉络。
肖邦在永远离开他的祖国之时,随身带着一个银杯,里面装满波兰的泥土。
作家张炜也讲述过一个故事,两个离开故乡的人在多年后回来,捧起一把泥土就哭了。
毫不矫情。因为这是人与大地的本质体现。
米勒的画也总是大地。播种的大地,翻耕的大地,被夕阳笼罩的大地。
他画的总是农民,因为农民对大地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深。
特别是在黄昏,特别是在钟声响起的时候,大地会变得沉静,像是在展开某种思想。它既召唤人、也感染人,让人不知不觉地只面对自己,让人感觉到自己就是从大地中长出的,或者说,人在那时刻感觉自己就是大地。
面对《晚钟》,与其说画面令人震撼,倒不如说画面令人沉静,令人愿意忘记很多应该忘记的事。
譬如我。我在读米勒的画时,就不再记得生活必然的颠簸和烦恼。我会去想和我真正发生联系的究竟是些什么。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一些什么。面对这些问题,我们需要的并不是这个时代所要求的快,而是内心的慢。
这个时代的确快,快到我们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我不能评价这时代是好是坏,但这时代的确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尤其是失去内心的慢。对我们的生命而言,慢是非常重要的感受。它至少能让我们仔细打量一下内心,打量一下我们每步都不能离开的大地。
人不应忘记大地。但这时代却让我们忽略了它。
在今天阅读米勒,其实是在阅读一种感动。这感动在今天真的是已经久违的感受。当我们在米勒的画笔下忽然发觉,我们的血肉其实就是大地的血肉,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凝视一下大地?
在20世纪的画坛,达利的狂妄众所周知,但在他的大量作品中,却充满《晚钟》中的那对农民夫妇形象的复制,甚至在他的雕刻中,也将那对形象进行了挽留。达利要干什么?是要用这种特别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米勒的敬意吗?
或许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