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暖,月下关的热闹也就随着天气的变暖而开始了,这是连通中原和西北的枢纽要道之间的关隘,虽然没有重兵把守,但是却是进入所谓中原腹地的最后一道关口。
驼铃的声音悉悉索索,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这种生长在大漠戈壁上的牲口,比中原常见的走骑家畜都要显得高大一些。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中年汉子,身形粗狂,满脸的络腮胡子和一身熊衣貂麾,是标准的西胡打扮;他身后的商队延绵数里,除了百十余匹骆驼,近百辆的马车,后面更是有被驱赶的成群马匹,想来是趁着初春大试,来大未赶这一波大市的;杨庆之看着这庞大的商队,心想着看着粗犷的胡人做起生意来倒是不失精明,看这商队的规模怕是这一路上也没有哪家土匪敢打他们的主意。
领头的粗狂汉子来到月下关前,似乎也看到了这关门刚刚开启,自己这般庞大的队伍想顺利的通过似乎也是有些困难,将自己手中骆驼缰绳交给了一旁跟随的仆人,径直来到了柳树旁的茶摊。
“哎呦,图大爷,您快请坐。”茶摊的老板和他很熟络,每年这胡人的商队几次往返总要经这月下关,每次也总要在他这柳旁茶摊上歇上一歇,久而久之也就变得熟络了。
“图大爷,您这次带的货物马匹可真不少啊,看来这次去未央城又要大赚一笔了。”老板献着殷勤,谄媚的看着这位粗狂的汉子,要是老板是个女的,怕是要死乞白赖的跟定这位胡人汉子了。
“哈哈哈,我们这商队每年往返川城和未央几次,吃的是沙子,还时不时的和土匪强盗打上几次交道,赚的都是辛苦钱,不像你们大未的几个大商号,动动手指,每年比我们这些吃沙子啃干粮的强上多少。”汉子倒也不做作,接过老板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与老板随意的聊着。
杨庆之看了看那位粗狂的胡人,然后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的关隘;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联系,所以根本就不去在意这些本来就注定成为过客的过客。木图在茶摊上喝着盏里的茶,大口大口,也看不出来这中原的茶水合不合这位来自大草原的粗狂汉子的胃口。仆人小跑过来,木图在他的耳边交代了几句,仆人从随身的干粮袋里拿出了一块腌制过的肉递给汉子,然后又迈着焦急的小步,向着驼队走去。
本来,过客与过客之间的交集就要到此为止了;杨庆之翻身上马,汉子继续就着茶水吃他的草原川城特色腌肉。
一声长嘶,白衣少年的那匹神骏的白马绝尘而去,小六驾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飞去的蹄声中跟着;白驹长嘶,过隙的瞬间,汉子似乎惊讶的“咦”了一声,看着绝尘而去的少年,不知是哪一抹白色引起了这位胡人汉子的好奇。
月下关前,人渐渐的稀疏起来,胡人的商队也歇够了脚,汉子将细碎的银子打赏给做足谄媚的老板,吩咐仆人插上商队的旗帜,伴着叮呤当啷的驼铃声,这一大队的人马缓缓进入了月下关。
没有守卫盘查,没有士兵阻拦。
挂着驼铃的那匹骆驼,在显眼的位置,一面小锦旗上用大未的文字写着“敕勒”两个烫金大字。
这支商队来自草原,来自西胡,来自川城,来自川城的主人。
庞大的商队缓缓的通过月下关,前面是骆驼,中间是马车和货物,后面是马匹,很多很多的马匹。
日头渐高,伴着远去的驼铃声,这支庞大的商队终于通过了月下关。
杨庆之的白马走的并不快,他没有刻意的驱赶,后面的马车也不紧不慢的跟着;进入月下关,官道上渐渐的变得热闹起来,两旁的柳树还没有发出嫩芽,十里长亭的围栏却是明显的被人刷了一遍。
六子哼着小曲儿,一条腿悠荡在马车上,车里的管家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干什么,反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杨庆之的白马走在前面,白马上面的杨庆之一言不发,平静的看不出是不是在走思。
“吴爷,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了,自从去年中秋我去了一趟京城,回来之后,少爷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小六撩开马车上的帘子,与马车里的管家说。
管家没有睁眼,只是说道:“应该是看完老爷给他的那封信之后吧;其实中秋宴请族人的时候,少爷就已经开始有些反常了。”
六子看着车里的管家,见他说了半天话都不睁眼,也放下帘子,不再看他,只是嘴却没停下:“这也太老实了!你说少爷在老家住了七年,那临川县城谁家不知道咱家少爷是调皮出了名儿的?除了了族中老太爷,少爷也就稍微听吴爷您的了!”
“我说六子,是不是少爷几个月没带你出去撒风你痒痒了,你说哪次捅了篓子不是我领着你去给人陪不是,你挨着打我挨着骂,还好老爷在临川的人缘不错,不然外族那几家,恐怕早就上京城告御状了!”
“吴爷,您现在的胡子是真的还是用头发粘的?”六子忽然想起杨庆之九岁那年,第一次回到临川,半年之内烧过管家一次胡子,剪过管家一次胡子,还染过管家一次胡子。
车里的管家猛的吧帘子拉开了,一脚踹在六子的屁股上,差点没把六子踹下马车:“你小子就是皮痒!赶明儿我要提醒一下少爷,说六子看上香梨了,少爷准保会把雪雁赏给你做媳妇,到时候,你可享福喽!”管家说完这句话,六子猛然觉得背后一凉,想想那壮实的不成样子的雪雁,又想想那娇小可爱的香梨,心想当初进府的时候少爷怎么就那么会起名字,哪只队伍里有那样身形的大雁,那肯定是会破坏队形的。
“六子!不用害怕,我会把香梨赏给你做妾的!”杨庆之终于开口了,这一句话倒是让驾车的六子喜出望外,还没来得急讨好,杨庆之又说了一句:“雪雁给你做妻!”
“哈哈哈哈”后面的管家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只剩六子幽怨的看了一眼杨庆之,回头愤恨的看了一眼管家,大喝一声“驾!”,算是当做发泄。
“吴叔,前面是不是就到七霞镇了?”杨庆之回头问道。
“还有二十里吧!”
“少爷,那咱们是到七霞镇吃饭还是到下一个长亭先打打尖儿?”六子真是饿极了,昨晚吃的干粮一直到现在还滴水未进,早上在茶摊的时候光顾着招呼茶摊的伙计喂马了,自己还没喂呢!
“干粮在马车上,你饿了自己吃吧!”少年头也没回,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少爷,您不停下来吃点吗?”
“不了,我们早点赶到七霞镇,不然怕是找不到客栈落宿了!”
“驾!”少年轻磕马腹,重重的喝了一声,白色马蹄的哒哒声在官道上扬起来一阵尘土,六子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也驱赶着马车跟了上去。
路两旁的景物簌簌的略向身后,官道上不时的有赶路的人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身急忙闪到一旁;然后官道上的人看到一匹神骏的白马和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年疾驰而去,再然后就会看到后面跟着一个马车,马车上一个少年嘴里咬着一个面馍驾着马车疯狂的追赶着前面的白马。
二十里外的七霞镇早就在这几个热闹的人到来之前热闹了起来,这是西北进京的必经之道,方圆二百里之内再没有像七霞镇这样成规模的镇子了;不论是途经补给,还是停顿歇息都是比较好的选择,加上今年是三年一次的大试,途经这里的北地考生更是让这里变得更加热闹。
镇子上大小客栈总共有十几家,像这样的旺季差不多就把一年的钱就赚够了,所以并不用担心生意不好而维持不下去。
既然有十几家客栈,那肯定是有大有小,最大的那家客栈在一个再怎么繁华的镇子上也是出名的,但是,十几年前一个新开的客栈却在这个镇子上红的发紫,不是因为别的,因为据说这是镇子上风水最好的地方,在那个客栈住过的人里,一共出过一个状元,三个榜眼,八个进士;这么高的命中率在考生眼里简直就如同登第的金台阶,座师的粗大腿一般诱人;而且镇上风传当年当朝首辅杨林进京赶考的时候,因为没有客栈落脚而在一个普通人家借宿;而恰巧不巧的是,现在的那家客栈就是原来的那户人家,老板就是那户人家的主人。
后来好多人建议老板把客栈的名字改成状元楼或者青云居,以此来吸引客人;老板却坚持原来的名字——随客来,很俗很普通,却很实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