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本该是夜阑人静的秋澜苑竟刮起了一阵不寻常的风。
韵云紧了紧领子,站在窗前,双眼看向前方。
“起风了……”她若有所思的慨叹。
雨儿伸手取过一旁的披风,将它轻轻的覆盖在主子柔弱的身上:“小姐,起风了,还是进屋去吧。”
“雨儿,言儿有没有来过?”这许久了,言儿不可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还是,她并不如自己当初所想象的那般懂得投桃报李?难道,自己真的看走了眼?
听见她的问话,雨儿不岳的嘟起了小嘴:“小姐,言儿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
韵云一笑。
“这事没那么简单的。你不会明白的。对了,王爷呢?今儿个回不回秋澜苑?”
“姑爷说,今晚要研究边境的形势,在书房歇下了,让雨儿过来转告一声叫小姐别再等了,早些歇下吧。”
韵云点了点头。
边境的形式愈趋紧张,想来已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这个时候,自己的确不该再拿写微不足道的小事去烦他了。他忧心着国家大事,这点鸡毛蒜皮的内务就让她来处理吧。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会倾尽全力将府内的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小姐。”一声微乎其微的呼唤从门口传来。韵云直觉的转过身去。
一抹嫩黄色的身影伫立在门口,在狂风大做的夜里如同危崖边的小花,摇曳生姿。
“是你?!”乍见此人,雨儿原本和善的脸露出明显的鄙夷。
韵云看着来人,忽地回过身去对着雨儿:“你先下去吧。”
“可是小姐……”雨儿指指来人,又看了看自家主子,一脸的忧郁不决。
看出她的担忧,韵云以笑回应:“放心吧。再怎么说,我也是这府里的女主子,言儿仍是归我管辖的,出不了什么岔子。天晚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还有话要和言儿谈。”
颞颥着双唇,雨儿百般不愿,最后在韵云眼神的示意下万般无奈的退了下去。临走时还抛下了个眼神权当警告,要言儿规矩点。
“看来,雨儿是厌恶我到极点了。”言儿无奈的苦笑。
韵云一笑,并未接话。顿了一顿,将话题扯到了正文上来。
“这么晚来找我,想必你是有所发现了吧?”
“是。”她柔声应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子交给了韵云。
“这是什么?”秀眉蹙起,她狐疑的看向手里的蓝色小本。
“这是我在兰夫人的房里找到的帐本,誊写了一份。这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关于府内银两的去处。那些缺失了的银两的去向,这帐本上一字一句都记了个全。如果这帐本是真的,而不是他人伪造想要栽赃嫁祸的话,那笔银子应该是被兰夫人使了的。”
“你说的有理。”韵云沉思着点头。
“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告诉老夫人和王爷吗?”
略略沉吟了片刻,她决然的抬头。
“不必了。老夫人对兰妹向来满意,识人不清的苦恼会让她自怨自艾的,还是别告诉她的好。至于王爷,最近正为军国大事忧心着,这种小事还是别告诉他了。”她想给何芷兰一个机会。
言儿点头。
“天晚了,要是没事的话你也回去休息吧。记着,这事别说给任何人知晓,明白了吗?”
“言儿知道。”韵云满意的垂下头去。
等了半晌,却等不到她起身离开的声响,她诧异的抬头,却见言儿仍是直愣愣,似乎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怎么,还有事吗?”
扑通一声,言儿跪在了地上。
韵云蹙起眉头看着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这又是怎么了?”
“言儿恳请小姐做主,让王爷休了言儿吧。言儿不想再做什么夫人了。”她抬起头,无比真诚的说。
“你说什么?”韵云的眉头皱得愈加紧密,“言儿,你可想清楚了。当初为了脱离贫苦的生活,你费尽心思才得到今日的地位,你真的愿意就此放弃?”
“不愿。”
“那你为何?”
“言儿是不愿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荣华富贵。可这段时日下来,言儿是空有名分,根本就是名不副实。长夜漫漫,独守空闺的寂寞让我认清了一点:王爷的心里只有小姐。他的心早已被小姐的身影装满,我已无法插足。既然得不到,强求亦是枉然。”
“你恨我吗?”
“恨。可我更加明白,即便没有了小姐,我的地位永远只会是现在这样。贫女终究只是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不可能的事。王爷雄才伟略,根本就不是我这样目光狭小之人所能匹配的。相信小姐自己也是身有体会,看着王爷徘徊在其他女子身边会是何种滋味。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勉强王爷,委屈小姐了。与其三人痛苦倒不如放手,还我们自在。”她说着,有着浓浓的参透俗事的韵味。是的,她想开了。
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韵云看着她,好认真好认真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一言一行中看出勉强,看出真假。可惜,她失望了。言儿的眼底是一片的清澈,没有以前她在电视中所见过的言不由衷。但同时,她也释然了。
言儿说的没错,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子卿卿我我这无疑是一项最狠的折磨。她也是人,当然一样是怨,是恨。可惜,在这个时代,没有二十一世纪的一夫一妻制,没有二十一世纪的重婚罪。男人三妻四妾被视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在这样的风气下,即便心底仍是存在着‘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想望,却终究只将它放之于梦乡。既然入了乡,自然就得随俗。她不会傻傻的要他对自己宣誓,发誓自己只会是他的唯一。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又何必强求呢?他亲口说了爱,这就已经足够了。
爱,就够了。
不用海枯石烂,不用矢志不渝。谁也没办法担保这份爱能维持多长时间。既然无法预知,何不抛开一切,享受当下?即便日后,他后悔了,不再爱了,自己也能毫不忧郁的跟世界大喊:毕竟曾经拥有过了!虽然恶俗,却是她真切的想法。
她庆幸,言儿能看清这一点。但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都难以看清这点。可言儿做到了,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了。
“既然你想的这么透彻,我会让你如愿的。你先回去休息吧,最迟后天,我便安排你出府。”
言儿站起身,感激的看向她,“谢小姐成全。”
回应她的,是一抹了然于胸的笑。
起风的日子,也往往是阴谋成熟的日子。
黑衣男子依旧背持着双手,站在风中,任由黑色的衣袂被风吹起。头上是一贯的黑色斗笠,遮掩住了他不想为人知的容貌。
一名跪在地上的锦衣男子冷汗涔涔,一双眼睛时不时的瞟向默不做声的黑色身影。
久久,黑衣男子慢慢开了口。
“昭远,你筹划此事已经太久了居然还未实施,未免办事不力啊。”一句话,似指责,又似惋惜。
“少主……”跪在地上的男子双手发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脸色惨白,满脸惊惧的看着面前的人,出口的话语抖得不成音。
“少主息怒。”左思耀上前插话,“楚大人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现在只是欠了一个送司马云飞归西的时机而已。还请少主念在楚大人多年来跟随少主劳心劳力,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他吧。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更何况他也尽力了。”
黑衣男子颔首。
“这事就暂且这样算了。书于去王府也有好几天了,可有消息?”
左思耀恭敬的呈上张图。
“回少主,这是书于在司马云飞的书房找到的行军图。”
黑衣男子伸手接过图,冷酷的嘴角漾出了残忍的笑。
“做得好。行军图一丢失,司马云飞重罪难逃!”到那时候,可就无人能与他抗衡了!偌大的云启皇朝于他,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一旁的左思耀捋着胡子,不禁得意的笑了。
庄严的议政殿里,此时是山雨欲来的紧张。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在这当儿撞上去当炮灰。金座上的炎武帝也失了平日的温文尔雅,下颚紧绷着,隐忍着勃发的怒气。
“司马卿家,你说,这事该当如何处理?”他说着,一双鹰般阴鸷的眼直直的射向下面不卑不亢的人。
云飞沉默着。丢了行军图的罪名不轻,轻则杖刑,重则丢了性命。是生是死尽在炎武帝的言谈之间。
“微臣愿领罪。”
“很好。”鹰眸一眯,便要下令。纵然他不忍,可云飞犯下这样大的过错,若不处罚,如何一杜悠悠之口?
“皇上请息怒。司马王爷多年来尽忠为国其情可嘉。此次丢了行军图虽然罪大,但念在其多年来为国尽忠,战场上冲锋陷阵,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来看,臣以为小惩大戒即可,犯不着动用到那些刑罚。眼前边境战事在即,不如留待战事结束后再行追求,王爷大可以将功补过。”说话的,是朝中颇有势力的刑部尚书齐清远。
“齐大人,照你这样说来,那日后不论谁犯了错皆可小惩大戒息事宁人。那通敌判国也可以留待日后追究将功补过的咯。”左思耀不屑的冷嗤。
“那依相爷的意思,该当如何处罚才能令人心服口服呢?”
左思耀傲慢的看他一眼,将双眼转向高位上的炎武帝,双手作揖。
“皇上,微臣觉得,若不趁此机会好好惩戒,杀鸡儆猴,只怕日后人人都会群起效仿,那我朝纲纪何在?臣认为,此次行军图丢失应当重罚,才好给其他人一个警惕,不再犯此等过错。”
“相爷这样说未免有公报私仇之嫌。”齐清远冷冷的讽刺。
谁人不知晓,这左相爷与司马云飞,上官若风,靳奇云三人乃是对头,只要逮着点风吹草动就想尽办法的想将三人除去。这次官吏贪污的案子,他已经趁势将靳奇云调往了江南,只要再除去司马云飞,独留上官若风一人独撑大局,其结果可想而知。到时,这整个朝堂还不尽在其掌控之下翻云覆雨?
皇上也早知道了这一点,只是苦于无法揪住证据,这才煞费苦心的安排下三人好钳制他的作为。若真让他得逞了岂不天下大乱?
“齐大人,本相还未说你有包庇之疑呢。”左思耀冷冷的吐嘈。
“好了!都别吵了!”炎武帝头痛的看着下面对峙的两方,断然的下了命令,“如今国家为难,你们却仍是吵嚷不休,还嫌不够乱是不?都给朕闭嘴!此事朕自有定夺。司马云飞接令!”
“臣在!”
“念在你多年来南征北讨,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此次行军图丢失就免你责罚,边境局势岌岌可危,朕命你三日后领军出征,盼你于日后身先士卒,将功补过。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朕下令杖责三十,你可有话说?”
“微臣领命。谢皇上宽恕,微臣定然不负众望,会将动乱扫平。”
“好!就这样吧,退朝!”
坐在庭院之中,闲闲的看着四周的景色,韵云觉得无聊透了。
她的婆婆——司徒惠儿自从上次出游后,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了庵堂里说要潜心静修。天晓得她忽然间哪根筋搭错了。言儿最近则是忙着收拾离府的事情,没有空来理她。雨儿呢,这小丫头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了春心了,老是一人傻傻的发呆傻笑,问她什么却又是一个劲的猛摇头,活象中邪似的,也没空搭理自己这个主子了。至于何芷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皇宫赐宴之后见了自己都避着走,问她什么也都是笑而不答。什么时候她变得可怕得让别人都得避着她了?
这下可好了,想说话却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闷死她了。
“好闷啊”她无聊的对天长叹,忽的鼻子一痒,一个响亮的‘阿嚏’冲口而出。
揉揉可爱的鼻头,却又是右眼皮上下跳动个不停。
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该不是……
一抹不安涌上心头。
前头传来了骚动。韵云内心的不安更趋强烈。
一名小丫头从她面前匆匆走过。想也不想的,她一把伸手扯住了她:“前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小丫头微微一福身,一脸行色匆匆的样子。
“回王妃,是王爷回府了。”
“他回府也用不着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吧?”他又不是那种讲究排场的人,每回回来都得要仆人去门口恭候着,大喊‘王爷回府’的庸俗之人。
“不是!是王爷受伤了!”小丫头急急的说出实情。
这一下,原本的从容不见了。韵云的脸色瞬间雪白。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