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
天朗气清,却又是暗地里风生云起。
沉香亭上,两个窈窕倩影端坐那地,相互对看的眼里,似有意又似无意。
“姐姐。”开口的,是仍是风姿纤雅的何芷兰。衣袂飘飘,宛如悬崖百丈冰中的纤纤素兰。“昨儿个回府之时,听说芸妹妹已被谴出府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
打从昨天回府之时,她就听说了沈芸娘被逐之事。或许,知道原委对自己是
韵云抬起柔媚的眼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兰妹想知道些什么?应该不止这些的吧?”
何芷兰一怔。
“姐姐说的是什么?妹妹不懂。”就算懂也得装做不懂。王府虽不比后宫,步步险夷,勾心斗角却也是时有发生。更何况,她有着自己的打算,若是被人轻易拆穿了,只怕会付出惨烈的代价。为了他,她承受不起。
韵云仍是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却不想再咄咄逼人了。那样太累。更何况,依她的聪颖,若是执意不说,多的是推搪的借口,只怕追问出的也不会是什么真心话。
“没什么。只是,我想兰妹以后该悠着点了,不能凡事都太过自信。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夜路走多了,也难免遇到鬼。”深幽的眸子如同往常一般清灵,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出口的话语却不免让人一惊。
何芷兰骇住了。她知道,她都知道?!难道,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吗?那自己呢?是该坦白还是继续装下去?看出她的忧郁和挣扎,韵云站起身来。
“你不用急着下决定,我不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任何人。提醒你,只是希望你好自为之。今日,是我发现了这事,若然日后被王爷发现了,妹妹只怕就没今日这么好过关了。”凉凉的扔下句警告,她起身离开。独留她一人深思熟虑,思索着何去何从。
“对了,明日德馨公主大婚,皇上下了旨邀请各府命妇进宫同享酒宴。明天好好准备,切莫迟到了。”
“为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而已,按理,是没有我的份的。”何芷兰讶异的张大了嘴。
按宫规,皇宫赐宴,只有顾命大臣的正室夫人方可参加。自己虽然贵为王府的二夫人,但于情于理都不具备参加皇宫享宴的资格。可想而知,这一次为德馨公主出嫁而举办的宴会是不会有自己的份的。那么,到底为什么她会告诉自己这样的事呢?自己的把柄在了她的手里,该不会是想趁着宴会的机会将之公诸世人,断己生路吧?
她的狐疑看在韵云的眼里不觉又是一个讽刺。
“你放心。我知道我上次遇袭的事情与你有关。而且,这王府中的很多事情都与你有关。但是我不是那种喜欢说人是非的人。这次公主大婚,皇宫赐宴,我纯粹只是想让你见见世面而已,别无他意。你别多心。”若然有人不放心,那也与她无干。说完,再不等她回应,她径自走出场去。
痴笑人,人笑痴,人生如梦。曾经,她也是其中一名。而如今,抛却了一切顾虑,她不再沉重,能够恣意的享受起生活。既然她能如此,为何其他人不能?
她真的,很想帮助她。留在王府,只是蹉跎光阴而已。既然心有挂碍,何不抛却一切,从此逍遥自在?
世事如棋,人人尽在局中,看不清方向,总以为触手可及的不是自己要的,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才是自己所追求的。当局者,往往因此而迷。而旁观者,他人之事不能扰其心扉,自然清净,也就更易看破红尘世事。因而,旁观者向来看得清。自己,虽然现在也是身处局中的当局者,但对于何芷兰而言,毫无疑问的便是旁观者,自然应当恪尽劝导之责。
只是,这听与不听,全看个人,自己无法掌控。
华灯初上。
明日,便是德馨公主与上官王府王爷上官若风大婚之喜。按着云启皇朝宫中习俗,公主大婚前,宫中必设家宴为饯别之行。席间,待嫁公主必身着红色嫁衣与众人相见,受宫中妃嫔与宫外众王妃教导相夫教子之道。可如今酒过三旬,却迟迟不见正主踪影,不由得引起流言漫天飞。所有的人不禁猜测起德馨嫁人的动机来。一时间,席间流言四起,闹得安排此次飨宴的淑妃一片尴尬。
韵云悄悄的起了身,给了淑妃一个放心的眼神,悄然离了席位。
想当然尔,德馨的缺席是故意的。倘若不能就此让她解开心结,终此一生,只怕她都得钻在牛角里,难得自在。
月影翩跹。这是云启皇朝的禁地,是除了炎武帝一人,无人敢进的地方。这座宫殿时日渐长,草长过人,却仍是没有一人敢来此打扫。只因炎武帝下过旨:擅入者死。试问,又有何人能够与威仪鼎盛的皇帝相抗衡?
只是,凡事总归是有个例外。德馨公主是个意外,如今,领了圣上旨意的韵云又是一个例外。
狭长的眸子到处细心的搜索着,最终,在镜湖边搜寻到了身桌红色嫁衣的她。韵云悄悄的走上前去。
德馨蹲在小湖旁,俏丽的双眼禁闭着,修长的羽睫上下抖动着,宛如蝴蝶的彩翼,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但见她双眼禁闭,口里不住喃喃着,似乎念叨着什么。那一脸虔诚的样子,让韵云心生疑惑。
“你在念些什么啊?”她奇怪的出口询问。德馨闻言一震,一抬头方发现来人居然是自己所厌恶之人司马大哥的王妃徐韵云。停止了祷告的动作,她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这是后宫的禁地,除我与父皇之外没有人能够进来。你信不信我即刻唤人前来将你杖毙?!”她不悦的出言恫吓。韵云微微勾起了唇角。
“信。为什么不信?”
“既然这样,你还不赶紧滚!”
“我说信,可没说我会怕。”回应她的,仍是一派明媚的笑容。德馨被她的从容不迫弄懵了。这宫中,哪个人见了她德馨公主不是吓得屁滚尿流的,为什么这徐韵云的反应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在郁宁王府时,她非但没被自己尊贵的公主头衔吓倒,反而指桑骂槐,歪着指责自己仗势欺人。如今,却又罔顾宫规前来这禁地,还能一派从容的与自己聊天?难道,她吃准了自己不会动她?
“为什么?”疑惑卡在心头总是不好受的,她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为什么?”将脑袋转向微波粼粼的水面,她调整了个姿势,与德馨比肩而坐,深吸了口气,模样惬意无比。
“你为什么不怕我?”
韵云奇怪的看她一眼:“你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长得明艳动人又不凶神恶煞,有什么可怕的。”她的语气闲适无比,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是多此一举似的。
“我是公主,你一次次的顶撞我,就不怕我下令将你处死吗?”
将眼光调向远方,她不怕死的回应:“那你就当我最近吃了豹子胆变得胆大包天了吧。”德馨懵了。这算什么道理?!看着她一头雾水的样子,韵云心情大好。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吓那样的命令的。你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蛮不讲理,骄横跋扈。相反你重情重义,是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
德馨身子一僵,极不自在的转过头去:“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更何况就算你真的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你也依然动不了我。”她的振振有辞让德馨起了疑。
“为什么?”韵云不答反笑。须臾之后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
“是他让你来的?”一见那面令牌,德馨的脸色就变了。原本的疑惑转为冷然,“你是奉了他的旨意带我回宴席的?”
面对她突来的转变,韵云丝毫不觉得奇怪。她看着她,以一种了然的,怜悯的眼神。
“你似乎很恨他。他是你父皇。”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讨厌他。”德馨不以为然的说道,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受到的影响不小。这不禁让她感叹起那明嬷嬷教育有法,居然能让为人子女者对自己的生身父亲如此憎厌,这让她如何不服?
“是因为你母后?”
“不然能是什么?都怪他,才让我一出生就没了娘亲。他明明有了娘亲却还不够仍是四处拈花惹草这还不算,居然可以为了他的霸业将娘亲当做礼品送人!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德馨越说越是激动。明亮的大眼里闪耀着点点泪光。
“或许,是你娘亲自己愿意的呢?”她意有所指的说。一切事情不是这么的绝对的。或许,这是她自愿的。爱到了深处,不管对方待己如何,都能无怨无悔的付出毫不迟疑,这才是真正令人敬仰的。可试问,世间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份上?
昨夜,云飞与自己谈了一个晚上,让她明了其中的原由并不是肉眼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事实上,这世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未必一定是真。炎武帝能为了鸿图大业牺牲自己的妻子,这她相信。自古以来,成功的君王都是无情果决之人。因此,乍一听闻时,她也与德馨一般感到愤怒难平。可如今想来,事情却不如表面所看到的那般简单。可惜德馨当年年纪幼小,不能辨别是非。再加上有心人士的从中挑拨,这才让父女反目成仇。想来,这有心之人的居心可见一斑,让人不寒而栗。
“你想说什么?”德馨望想她的眼里充满了狐疑。为什么,她老是觉得她话中有话,似乎在说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般?韵云勾唇一笑。
“我现在说再多你也不会相信,又何必多费口舌?还是留着以后你自己慢慢发掘吧。我只希望你想清楚,若是你父皇当真对你娘亲没有一点情意,又如何大费周章的兴建这‘月影翩跹’?任何事都不会这么简单的。你该信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包括你那个明姑姑。”她站起身来,俯视着她,话中有话的说。德馨陷入了沉思。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赶紧去崇德殿吧。大伙都等着你这正主呢。你不去,都没法开席了。”
“我不想嫁给上官若风。”德馨想也不想的回绝。
“为什么?”
“他是个只会在背后暗算人的小人,我死也不要嫁给这种人。而且……”说着,她顿住了,好不尴尬的望着她。
韵云只是笑笑,毫不多加为难,和善的将她后面的话接了个全:“而且,你心仪的是我夫君——司马云飞对不对?”德馨垂首不答。
“或许,你自己都弄不清那到底是爱慕还是仰慕吧。看人不要只看其一就全盘否定了一个人。就好象是你的父皇一样,若风并不比云飞差,只是你没有多加注意罢了。人是最复杂的动物,只凭第一感觉是难以决断一个人好坏的。只有多加接触,才能真正明白一个人的品性到底如何。就好象我的丈夫,外人看去总是一副威风八面的样子,又有哪些人见多他的痞子样?若风跟他比起来就好上太多了,或许相处之后,你会喜欢上他也不一定。”
“不可能。”她直觉的否认。
“别回应的太快,小心到时闪了自己舌头。别说那么多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宴席吧,别让淑妃娘娘难做人。淑妃娘娘对你一直不错,你总不忍心让她因为你而受到责罚吧?”
“恩。”德馨柔顺的点头。淑妃将自己视如己出,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般的疼爱。若说这后宫中她最不忍伤害的是谁,毫无疑问就是淑妃娘娘了。
韵云笑着伸出手将她自地上拉了起来。德馨看着她,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韵云一愣,随即释怀的一笑。她知道,自己的话,德馨是听进去了。
“因为我曾经跟你一样,笨的把幸福往门外推。如今,我得到了我要的,你也该得到。”
“你能确定上官若风真的会是我的幸福?”清澈的眼中仍有着不信。
“相信我好吗?若风重情重义,会是一个好丈夫。他会是你幸福的来源。”
“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带着我家那位去将他揍个鼻青脸肿再说。”她一本正经的保证。
德馨‘扑哧’一声笑了。不管她是真的为自己好,还是想让自己对司马大哥死心,她都感激她跟自己说了这一番话。这让她有一种被人关爱的感觉。漫长的十八年来,除了淑妃娘娘和明姑姑之外,她是第一个会与自己说这么多的人,也是第一个不把自己当做公主而是坦率的直陈其事的人。就算是梦一场也好,她愿意赌上这一局。
对司马云飞,本就是一副爱慕作祟,仰慕于他的威风八面,倾慕于他的不怒而威。如今既然知道了他私底下的样子,知晓了他并不若自己原本所想的那般是个完美的神,这份谙恋自然告吹。好奇怪,自己心中没有一丝的不舍,反倒觉得松了口气般舒坦。或许,真的如她所说的,自己对他只是仰慕,从来没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她说得对,司马云飞或许真的不适合自己。但上官若风呢?他真的能成为自己的幸福归宿吗?现在,她开始期待着上官若风在她面前展现另一种面貌了。她的手被她牵着,向着前方的崇德殿走去。却蓦地感到牵着自己的手一僵。
“怎么了?”德馨疑惑的出口。
韵云一笑:“没事,只是看到熟人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崇德殿吧。大家都等着呢。”说着,拽着一脸狐疑的德馨继续往前头走去。
柔媚的唇角勾起,韵云心怀大畅的笑了。
解决了德馨的,那另一边呢?是不是也能达到自己所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