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春时光的尾巴上,我渐渐成为一个收集明信片的怪人。
它们一面雪白,一面斑斓,带着姿态各异的字体与体温,从四面八方甚至是异国他乡,飞到这个小县城,飞到我的身边来,像温软的树叶落在我身边。我整齐洁净地收好它们,像静谧的猫蜷在秋天。
2010年的夏季到来之前,收到静颜寄来的手写信和一沓自制成明信片样式的光景美好的照片,那仿佛是我们如故的好时光。
以“红”为主题,十二张照片上都有耀目的红。
一月,是青皮铁轨火车上,穿红衣的女孩趴在车窗上看雾蒙蒙的天空。二月,镶嵌在玫瑰花中的古老样式的银戒,有些落寞的情人节。三月,是两尾火红色的锦鲤,那是她的星座,双鱼。
四月,开得正盛的红花植物,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是在一年前的南京湖南路,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中一抬头仿佛就看到顶楼微弱的光。五月,是女子的凤冠霞帔,和摆放在牡丹图案上的鲜艳苹果,是我们的嫁娶之心。六月,在初夏的庐山,有用红绳挂在树梢上的许愿桃木,写着字迹已经斑驳掉落的恋人的名姓和日期,远处苍郁的山色一点浓一点淡。
七月,流泻着分离与人生的彷徨,在凌晨或是傍晚时分,湛蓝深灰天色上,一盏禁行的红色指示灯,灯中站立着的黄色小人一动不动,好像也在沉默。八月,上海的朱家角,水榭亭台悬挂着几盏红灯笼,远处摇来一只小窄的木船。九月,是满目红色的定世符,反面书写着“你像我见过的那个少年,背着青春走在九月的街头”。十月的北京,我知道的没有去过的南锣鼓巷,沥青色的古朴的门墙,装嵌着大红色的木门,悬挂着恭喜发财的红灯笼,写着“海纳百川”金黄大字的木匾,是深秋的肃穆与洁净。
十一月,冬天城墙下围着红色围巾的女生背影,她祝我生日快乐。十二月,那个永远都不会老去的乐队主唱阿信,在北京站的DNA演唱会上穿着红夹袄,唱起ILoveYou,无望。
只有对深挚关怀的人,我们才会有繁复细腻又如此静谧柔和的心思。我仿佛看见一个任性而倔强的女生怎样在孤独的旅途中背着背包与相机,穿梭在各个城市,各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这本身已极具耐心、定力、厚望、热情与辛苦。
这是一份庄重的厚爱,也许从不期求有回音,如同烟火冲向黑暗的夜空,它从未要求夜空同样待它以绚烂的星河。
我将这一组明信片连同她寄来的,躺在洁白的包裹纸巾里的被压平的月季叠放在一起。那是一株浅黄,一株深紫的月季花,干燥的繁叠的花瓣,枯死的安静的美态,还有着馥郁的芳香。如同人世感情零落之后,如故的芳香。
2013年夏末,是小伟从杭州寄来的一叠西湖的明信片。我们素未谋面,几年来在网络上邮件往来,彼此云淡风轻地聊起人生,好似早已熟识。这中间经历的过程也是我所欢喜的舒服恬淡的状态。后来又开始互寄手写信,他亦有我所欢喜的措辞潜句。
这组西湖景致,有黄昏暮色下的保俶塔,俯瞰之下深蓝色的小瀛洲,伫立在白沙河流之中的六和塔,硕大的碧绿荷叶摇摇欲坠的曲院风荷,白雪茫茫中的断桥雪景,娇花树枝恣意蔓延到湖面上的西湖春早,一轮圆月下灯火回照的平湖秋月,庭阁掩映在深翠里的花港观鱼,游人如织的九曲桥。还有枫叶蔓延整张明信片。
于是,总仿佛与小伟置身雨后的某个凉亭之下,把盏一壶醇苦的茶,静默无语。
而更多的明信片里,有许多来自陌生人。仅凭在网络上读到过我写的文字,心生温暖与亲近感,便寄来真挚的问候。我亦可以感同身受那种,伏在桌前一行一行认真写字,然后寄往远方的美好心思。它的投递与寄达,都具备了圣洁的美感。
有某个女生去台湾垦丁旅行,去九份寻找《悲情城市》里的场景,去屏东恒春参观《海角七号》的拍摄地,在旅途中想起我,便寄来了一封木质明信片,邮戳上还有“中华民国”的繁体字样。
有的是三五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微博友邻,在不同的时节独自去了西藏拉萨。有的来自广西阳朔,有的来自厦门鼓浪屿,有的来自云南大理,有的来自西湖、乌镇或西塘。还有一张来自西班牙,背面是寄信人自己所拍摄的葡萄牙里斯本街上的一角,有高耸坚硬的欧洲风情的铁塔。这些木纸帛片,从异国他乡,从山川湖海,从我没有到达过的地方,翻山越岭漂洋过海而来,停落,靠岸,最后无声握在我的手中。
每当诸多不可抗力牵制着我,使我身非归于我身、心非属于我心,亦明白其深犹可测的因果与原罪,惟白日之下亦望不到来日方长,只能见黑夜围困之下的去日苦多时,其实是欢喜于他、她、他们终了却愿景,可以“畅游异国,放心吃喝”,去看我未曾看过的地方,完成我未完成的梦想。
再后来,读到波德莱尔的诗句:“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因你动情。”如是感慨:明信片的写字人与收件人也许都终将行踪不明,但曾在某一时刻,如此两相辉映。
这些远行而来的明信片,云中锦书一样寄过来,而我这个收集明信片的怪人,已多年未曾出门远行。
我看着你们走过的印记,伤花怒放!
一个一个偶像,
一个一个消失。
没有迷恋过偶像的青春期,都是不完整的。
这样的句式总带有一定的武断性,却如此贴切,我们彷徨、迷茫过的青春,总有过一段时间需要模仿与指引,对象不仅仅是父母、老师、同伴,还有光鲜无限的偶像,他们或许给过我们力量,或许给过我们希望,或许就是单纯让我们依恋这个世界的虚荣。
少年时代喜欢一个女艺人,或许也可以说是偶像。之所以不用“喜欢过”而用“喜欢”,也许是至今仍会关注她稀疏散淡的消息。某些喜欢,早已塑造成为习惯。
用“艺人”而非“明星”去称呼一个偶像,好像少了那么些光环萦绕的感觉,但总觉得多了些尊重与正式。就像“伟人”“诗人”一样,我偏执地认为,“艺人”也是同理的。
而之所以上升到偶像,因为皮囊,因为品行,也会因为如同偏见的喜爱。
最早见到她,她一身白衣飘飘在古装剧里演女侠,轻灵俏皮、语笑嫣然,也会愁眉紧锁、温婉忧伤,后来见过她穿了不同衣衫与妆容变成其他女子惊鸿一瞥,鼻梁比一般女星格外高挺,有少见的兀自清冷的侧脸。再后来知道她是选美出道,也是单亲家庭出身,等等。后来,每在报纸杂志电视上看到她时,都会心口微跳。
也许,那时就养成了我对古典的审美。
那时,她还是少女,有点婴儿肥,也有稚气未脱的一笑就会全露出来的小虎牙,却被电视台安排演一些冷艳的角色,唇红总会被画得很浓,带着上个世纪末的印记。
念小学时,每天放学回家早早就做完作业,为的是与妈一起守着电视看她最新出演的剧。若是在学校读书好,替同学补了作业,也是不要零食回馈的,而是央他到门口副食店买一张她的粘贴画赠给我才喜悦。那时明星照刚开始风行,自然是细心收集。
她又总是低调的,一直谈不上是大众偶像。于我,这又足够欣喜,觉得喜欢她便是更加私人化的事情,而不用与那么多人分享。如同少年对于限量玩具的珍爱与骄傲。
若是没有偶像的耀目填充,少年光阴大段空白的时光,该如何涂色?
再后来,她好像就更隐没了。至今翻开作品年历表还会发现,她在迅疾走红之后,又渐落寂静,至今半红不黑,还沾染了一身不被解读的是非曲直与飞短流长。
然而那些传闻,除了当事人,隔岸看烟火的人谁又不是枉费猜心。许多年后,当其他同期出道的女明星最终或嫁入豪门或洗尽铅华,或在陪伴富商的饭局上消磨掉最好的时光,至少她还是独斟独饮的。前半生旖旎岁月似一江春水东流去,在我年近而立之时,她亦年近不惑。也许你会忘记,而我会一直记得她,虽然她已不是大多数人的偶像。
也许,我就是爱着她的一点天真一点木讷,她实在是不擅长圆滑逢迎或是能够精通一点点人情世故,故而演艺圈曲折蜿蜒的路,她始终走得并不全都是花好月圆。
又或许,我偶尔也会暗暗地想,其实她是聪明的,不争,是自有姿态,不求,是无欲则刚。就像看她在娱乐圈这么多年,无论多少负面新闻或者花边绯闻,始终还是觉得她好,只因那份婉约。
很多年后,我早已不像少年时代那样会喜欢一个明星。我所喜欢的,也成了过气名伶。小时候喜欢某个青春偶像的时候,总会不理解甚至不屑于大人们喜欢着的某些上世纪的歌手、演员。
而真的等到自己的青春也即将殆尽的时刻,才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喜欢,也会被后来的时代所不理解甚至不屑,就像青春的呼啸与更替,总有新的与旧的,记得的,遗忘的。
也不会再那么关心她的近况。但是她的新闻,她偶尔客串接拍的一些影视剧,仍然会抽出时间去看。也会觉得她不是心中那个光彩照人的少女时候的样子了,眉眼、嘴角都会有岁月的留痕,脸颊开始变得更瘦削,双眼也增添了倦鸟一般的过尽千帆。
可毕竟,她不仅仅是我的偶像,她是我整个又寂寞又美好的青春。
就像另一个女歌手在很多年前的MV里唱道:“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谁给我全世界,我都会怀疑,心花怒放却开到荼蘼。”
是如此。如同,一个一个青春,一个一个消失,曾经心花怒放的,都将开到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