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舟到了湖西,远远望见柳树旁立了一个着绿衫的女子,正是捧着包袱的音无。
原来如此,那箫声和鸟鸣,是他们传讯的暗号。怪不得音无这么会学乌鸦嘶鸣呢,都说科学技术要从娃娃抓起嘛。
换好了新绣鞋,夕依站定身形,对沐月欠身一礼,算是答谢。随后扶住音无,迈着小碎步翩然离去。
沐月怔了神儿,目送伊人离去的倩影,只觉得此时心中犹如那碧蓝湖水,微起涟漪。
行至钟云殿,夕依见到了兄姐三人。唯独倩宁,有些心不在焉。
郭仕安远远观望着,不禁心中一痛,瞬间勾起了他怜香惜玉之情。更要命的是,此事如若被宣扬出去,他的清誉定会毁于一旦!
他暗暗握了握藏于袖中的湘妃色绣鞋,发誓绝对要将那偷听的贼女找出来!
沐月正巧踱步进殿,却一眼瞥见了郭仕安愤恨的神色。再一瞅他缩在长袖中的右手,几乎可以肯定夕依的绣鞋正攥在他手心里。
没来由地一阵焦灼,如同一团乱麻哽在心间。
展威见他绷着脸,便小心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沐月自觉失态,方定了定心神,疾步入了席。
时候刚好,皇后荣光满面地携着一个女子,由一队人簇拥着入了殿。众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都聚集到了那个身着异服的少女身上。
她着一袭华丽的貂皮白袍,头戴白绒流苏帽。黑发如瀑,其中夹杂着许多精致的小辫,缀上了一条条晶亮的饰物。脚蹬一双红色金藤纹的皮靴,鞋尖上翘,显得精神奕奕。她皮肤黝黑,眼中神采飞扬,脸颊上两朵红晕好似天边晚霞。
好个豪迈爽朗的美人!众人一望便知,她便是远道而来的都兰公主。
都兰公主独特的气质,竟生生压倒了在座肤如凝脂的文雅千金们,博得了大多数男子的倾心。
门第颇高的侯家世族自是不提。殿内多数男子尚且年轻,官阶不高。若能在此博得公主欢心,做了北蒙驸马。皇上为了两国交好,自然会优待些,前途也将随之光明起来。
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平步青云,这样一举两得的美事有谁不肯?在座的众多男子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表现一二。
就连那郭仕安也不由地心中痒痒。当初“榜下捉婿”,他老早就打听好了,全是那些财大气粗的富绅,对他的仕途全无益处。
因此他以之为借口躲到了南宫家,本心想着探探意思,若能娶了自小爱慕的表妹,也是情之所至。不料他在席上表现甚好,南宫城竟然暗示可将嫡三小姐许配与他。那姑娘的确是有些不俗,且名声在外,娶回家大有好处。
不想因为一点差错,与三小姐的婚事基本上是没戏了。表妹亦不肯下嫁与他。但如今若能抓住这次机遇,攀上这位都兰公主,不知比那南宫家强了多少倍!
皇后见大州朝的青年才俊济济一堂,名门闺秀婷婷满殿,也是喜上眉梢,笑道:
“今日赏花会,有北蒙国的贵客——都兰公主参宴,我大州朝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为了让宴会宾客尽欢,特地准备了两场比试。一场题目由本宫选定,请诸位千金参加;另一场由公主选定,请诸位公子参加。”
又要比?夕依不禁紧蹙了眉头。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与这副身体逐渐融合,原主的才艺也保留了下来。但某些太难的技艺,自己还未曾尝试,恐怕现场一比就妥妥地发挥失常了。
皇后眼神示意身旁的太监,他即刻上前,奉上一个竹筒,里头插有四根竹签。皇后站起身,对着殿中诸人朗声道:
“这四根竹签的下端,分别写有‘琴棋书画’四字,抽中者即为今日之题目。”
言罢,皇后素手一拨,轻捏起一根竹签。她眼见众人正翘首以待,便不失时机地买了个关子,顿了好半天方道:
“抽中之签为——‘画’。”
夕依只能说,长公主果然是皇后亲生的,连吊人胃口都一模一样!
一旁的飞源听了,水蛇腰扭动了两下,幸灾乐祸道:
“哎呀三妹妹,可惜了呢。三妹妹几年来整日整夜地在屋里勤加练习,也就琴技和书法见长。这画嘛,还真是没有天赋。我劝你啊,还是弃权吧,省得出去丢了南宫家的脸。”
夕依偏着头回忆了一番,还真是如此。原主这个用心又踏实的好姑娘,直接用她的“鬼见愁”画功,气走了三任教画先生。
偏巧这三位先生都是喇叭口型,嘴大漏风,再加上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添油加醋,“南宫家嫡三小姐画虎类犬”,成为当时的笑谈。
倩宁亦摆出一副长姐的姿态,抚慰道:“三妹妹不必勉强,这儿交给二妹妹和我就好。”
“哼,”旁边一高挑女子听着南宫姐妹的谈话,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冷笑,“还是皇上亲笔题写的‘才女’呢,连基本的琴棋书画都往姐姐们身后躲,真是浪得虚名!”
夕依斜眼看去,却是那尚书千金李若江。
自己找上门来的羔羊崽子,要好好涮涮才是待客之道。夕依巧笑嫣然:
“圣上英明,自然是慧眼识才。纵观此次殿试,皇上御笔钦点的二十余位进士,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夕依虽不才,却也不敢太浪得虚名而拖了后腿。然而李小姐此番话,莫非是质疑皇上的决断?”
一席话直把二十多个进士一齐拉下水了。李若江空张着嘴,既不敢说科举新贵们的坏话,又不敢说皇上看走了眼,被人听去了可是要告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众人皆捂着嘴,瞅着李若江面露嘲讽。李若江气急败坏,又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只得“你……你……”地叫嚷着,更显窘迫。
“三小姐名冠京城,又得皇上赏识,此等荣耀,我等望尘莫及。”
听着这绵里藏针的恭维,夕依不由地背脊发凉,偏头看向那发话的俏丽女子。
何梦湘莲步轻移,柔声说着话儿,缓入众人的眼帘:
“还望三小姐不要介意我等画技拙劣,在比试中为梦湘指点一二,乃梦湘之福。”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何梦湘画技闻名京城,素有“画仙”之名,连许多画师都自叹弗如,谁敢轻易指点她?
“何小姐言重,‘画仙’美名如雷贯耳,要说什么指点,夕依可受不起。”
上回也是,夕依总觉着这何梦湘对着自己,就跟对着仇人一般,有意无意地使绊子。
“不说指点,那切磋总可以了?三小姐不会连这个脸都不赏吧。”得到盟友支持的李若江,即刻满血复活。
谁都知道这场比试是压倒性的不利,却无一人站出来为夕依说话。
飞源隔岸观火,一副露骨的看戏模样。而倩宁面含隐忧,却悄然勾了唇角,掩不住眼中的窃喜之色。
夕瑜终究是男子,女儿家的事儿,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插足。
遥望着那个不卑不亢的女子,沐月抿着嘴唇,生生地忍住了要为她说话的冲动。他很明白,自己的襄助,只会让何小姐变本加厉。
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夕依淡然一笑:
“好,既然何小姐与李小姐这样盛情,夕依也只好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