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阳城座落在鄂北岗地。它的北面和西面是连绵起伏的卧龙山脉,南面和东面是一望无际、平坦的田野。一条悠然的怀江,从深山峡谷中穿出,依城而过,流淌在肥沃的江汉平原之中,直达汉口。
这座城并不大,但它扼守着从陕西、河南两地通向荆洲、武汉的要道。因此,它的战略地位显得非常重要。也就成了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远远眺望该城。高大坚固的青灰色城墙,加上紧紧关闭的城门,把城区包掩的严严实实,使人很难观察到城内的情景。只能清晰地看到城墙上悬挂的国民党军旗,依稀地看见城楼上国民党士兵来回走动的身影,还可偶尔地听到从城楼上射出的“啪、啪……”或“哒、哒……”步枪和机枪带着轻蔑的声音。
城墙下是很宽的护城河,河里有水,使人很难从多方位接触到墙脚。只有从平架在护城河上的石板桥上通过,才能穿过打开了的城门进入城内……
正对着城南门外不远处的一片小土坡上,是刚修筑好的工事和新挖的战壕。掩体内解放军战士们正在做着攻城前的准备。掩体后方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财神庙。
华野某部先遣团已将该城围了三天三夜,虽然也作过几次试探性的攻城,但收效都不大。为了减少伤亡,部队暂处在待命状态,等待着指挥部制定出最有效的攻城方案。
“报告团长,人都到齐了。”一名参谋在庙墙下仰头向站在墙头上的肖团长大声报告。
肖团长停止观察,放下望远镜,蹲下身,轻捷地从高高的围墙上“噌”地一下跳回地面。
参谋上前扶了一把,顺手接过望远镜:“各营的营长和炮连的连长都到了,还有地方上的同志也来了。”
“嗯。”肖团长应了一声,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大步向临时指挥部走去。
临时指挥部设在财神庙内。刚才肖团长蹬高望远后,又跳下来的实际就是庙门旁一堵残缺的院墙。
财神庙内,庙门已全无。头顶上的盖瓦稀稀拉拉,抬头可见天空。大厅里的四根朱漆的圆木立柱已斑驳脱落,摇摇欲晃。仿佛有人用力一推,它就会拆断,整个屋顶就会马上垮下来似的。正面高大的彩绘泥胎财神像也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半个脸和一只胳膊。神像下的长条供案也只有三条腿,缺腿的一角用垒起的破墙砖撑着。不过,现在的供案上已不见供品,已派上了新的用途。它上面摆放着步兵电台,还有枪枝、弹药、军用地图、茶杯、水壶等等。报务员和几名参谋人员正在它的旁边忙碌着。
身材高挑,面貌清瘦的团政委王文修和接到通知赶来的各营营长、地方上的同志三三两两的正在谈论着攻城的仗该怎么打。
肖团长刚走进大厅,大家都“唰”地一下围了过来。
“团长,你就下达攻城的命令吧!都等了三天了!”一位营长抢先开了口,话音十分迫切。
“团长。咱们先遣团什么时候这么熊过?!你就说,这一仗怎么打吧?!”又一位营长说话了,充满着自信和骄傲。
“看把你们急的……”肖团长“嘿嘿”笑了笑,看了看大家,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怎么,这康阳城咱们就不打了?”炮连连长张丙根看了看团长的脸色,小心地问。
“怎么不打?!打!狠狠地打!打出我们先遣团的威风。”这一问,让肖团长有些激动起来。他说完这一连串的“打”后,接过通信员送过来的茶缸喝了一口水,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招呼大家,“来,大家坐下,围个圈坐下。咱们商量一下这个城该怎么攻,这个仗该怎么打。”
大家一听到肖团长连续说的几个“打”字,激情一下子调动起来,纷纷在肖团长周围随便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来。
待大伙儿都围成圈坐定后,肖团长才发现在人圈中有两位没穿军装的地方上的同志。一位四十岁出头,中等身材,身穿灰粗布大褂,带着黑边近视眼镜。白净的脸上显露着知识分子的衿持与沉稳。另一位三十岁左右,高大的个头,穿着打着补钉的短装,皮肤黝黑,长方形的脸上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但格外令人醒目的是,他腰带上插着的一把没有准星、缺口的二十响驳壳枪。让人第一眼就能看得出,他有着在长期的对敌斗争中锻炼出来的干练与机敏。
“欢迎。欢迎。”肖团长赶紧起身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
“我来介绍一下。”王文修走过来,指了指面前年龄大一些的同志对肖团长说,“这位是这一代地下党的负责人童书文同志。”接着他又拍了拍大个头肩膀,“这一位是当地游击队队长姜大宽。他可是一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呀!”
大家都敬佩地笑了起来。
“好,好!你们这么一来,我们就如猛虎添翼,还有什么康阳城拿不下来的?!”肖团长高兴地说着,微胖的脸上飞出了喜色。
童书文:“我们这一带敌人控制得十分严密。党的地下组织和游击队的力量都还比较薄弱,大家伙儿早就盼望你们来啊!”
姜大宽:“是啊!听说北方大部分地方都解放了,我们就知道,我们这里也早晚会有这一天。现在你们来了。拿下康阳城,消灭国民党驻军,不就把咱们这一带都解放了吗?!”他说完,咧开嘴憨厚地笑了起来。
肖团长:“是啊!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攻下康阳城,消灭国民党有生力量,开辟一个新的解放区。”
王文修:“来,大家还是坐下来,请老童把康阳城里的情况给我们大家介绍一下,好做到心中有数。”
大家围坐了下来。
童书文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铺在大家中间的空地上。
大家看到,这是一张过时的旧报纸,上面是用毛笔画成的一张城区布局草图。从图上标明的方位、街道、建筑物以及敌人军营、仓库和火配置点的详细、精准程度来看,制图人不仅对城内情况十分了解,而且有着非常细致、严谨的作风。
“我把这座城的情况向大家介绍一下。”童书文清了嗓子,半跪着,用手指着草图向大家介绍,“这是一座古城。城墙又高又厚,把该城围成一个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短。城墙四面都有门。主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正门是南门,北门是后门,东门是次门,西门是侧门。紧挨着城墙外是一条环形护城河,河水是流动的,而且又宽又深。南门、东门都有石板桥,桥很结实,只是南门的更宽一些。北门有一座小木桥,桥很窄,只够两人并排通过。西门没有桥,因西门外就是怀江河道,护城河的水就是从怀江引进来的……”他边说着,手指边在草图上所介绍的位置间移动,还时常侧脸看一看正认真听着而又在沉思的肖团长。
“敌人有多少人?兵力部署怎样?”肖团长问。
童书文继续介绍:“据我们了解,敌人大约有两个营的兵力,七百多人,合编成一个城防团。城防团由城防司令部直接管辖。在兵力布局上,四个城门都有国民党兵把守。其它地方只有流动哨,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地方根本不可能攻进去。……从我们观察和分析的情况来看,南门是敌人防守的重点,东门兵力相对弱一些,北门和西门兵力更少。”
“是啊,这个攻坚战不好打呀!”肖团长边沉思边自言自语的说。
“看来翻越城墙是不可能的,只能从城门打进去了!”王文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所以啊,我们没有轻易下达攻城命令,马上攻城。……让这些龟儿子又快活了几天。”肖团长笑了笑,嘴里不经意地流出几句老家四川话来,“为这个攻城方案,我和王政委还有秦参谋长都上前沿看了几趟,又扎扎实实地想了几天几夜……”他风趣地说着:“仗打了这么多年,打到这个份儿上,我们可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不能让我们的战士做无谓地流血牺牲。……这个康阳城,我们是一定要拿下来的。我们就是冲着它来的嘛!但是,怎么拿?……过黄河时,为了轻装前进,我们的大炮都留了下来。……眼前就是凭我们战士的勇敢,拿着炸药包强渡护城河,也未必能把这么厚的城墙炸开一个口子……看来,我们也只能在城门上多想一些办法了……”
“只要我们能打开城门,本来就心虚的敌人,心理防线和依托城墙负隅顽抗的防线就会彻底崩溃……”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三营营长孙玉华高大的身躯一下子站了起来。手紧握着拳头,脸上泛着红光,那架势就像一拳头就能把城门砸开。
这个孙玉华是典型的山东大汉,二十六七岁,皮肤微黑。方正的脸上眉黑眼亮,鼻挺唇厚,一副憨厚的模样。
姜大宽受到孙玉华激情的感染,也站起身来,说:“前一段时间,东北野战军从这里路过,因为有任务,还没有进城,就把敌人吓的连屁都没敢放一个,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无踪无影……后来,部队走了,他们才敢回来。他们是已经吓破了胆……只要我们能打开一个城门,敌人的防御就会不攻自破……”
童书文接过姜大宽的话说:“历史上,这座城就曾被攻破过,也是从城门进去的……”
“说得好!”肖团长看大家都站了起来,也站起身,郑重地说,“刚才,总部来了电报,同意了我们的攻城方案,而且要求我们速战速决……”
“团长。你就把攻城方案布置一下吧!”一位营长有些迫不急待了。
“来,大家看。”肖团长弯下腰,用手指着那张草图,“城北门小木桥太窄,大部队难以进攻。城西门紧靠江边,部队无船,也无法展开。只有城南门,离敌人城防司令部最近,门也大,桥也宽,敌人会认为我们一定会从那里进攻。好!我们就从那里打响正式攻城第一枪。攻给他们看看……但,要记住!在那里只是佯攻,打的越激烈越好。尽可能地把敌人吸引过去……我们的主攻目标是东门。南门打响两三个小时后,东门开始进攻。组织突击队,冲过石板桥,炸开城门。……进城后,兵分三路,一路冲上城楼,抢占制高点,沿城楼上向南门发动攻势;一路快速穿过城区,从地面向南门进攻,力争在短时间内打开南门,让部队进城;另一路,直插敌人城防司令部、肃清城内的敌人……”
“团长,把主攻任务交给我们吧!”“还是让我们营上吧!”几位营长都在争。
肖团长没有理会他们,他看了看王文修,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孙玉华,笑了笑:“我和王政委是这个意见,你们营的大部分人员都是在南下前从地方武装整编过来的。当然,还包括你这个当过县大队长的……你们过去对攻城楼、炸碉堡有一定的经验……现在,我们是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但是要看到,这是青砖垒起的城墙,可不是北方地主老财的土围子。……大家都爱叫你孙大圣,全团就数你主意多。这次一定要多动动脑筋,没有了大炮,看能不能采取一些土办法……有时候,土办法也是会派上大用场的哟!”
肖团长收起笑容,环视了一下大家:“现在,我就来宣布攻城方案。”
大家一听,立刻围了过来。
肖团长严肃地说:“现在我宣布,城东门的主攻任务交给三营。进城后马不停蹄地直插敌城防司令部。一营在南门负责佯攻。二营作为预备队,紧跟三营,攻进城后迅速抢占东城楼,然后兵分两路,沿城楼向两面展开,控制北城楼。打开南城门。……游击队的同志配合三营行动,另外再派出几名熟悉城区情况的同志给一营、二营作向导。……咱们是老红军团了,什么样的仗没打过。这次,我们一定要打好!多动脑子,想想点子,力争真正做到总部领导要求的速战速决。以最小的伤亡,拔掉国民党在豫西南、鄂北的这颗钉子,解除南下大部队的后顾之忧。”
“团长。我们的任务呢?”张丙根听到各营都有了任务,显得有些着急。
“张连长。你们的任务是这样……”肖团长说,“把手中那些小钢炮编为两个队,一个队配合一营,一个队配合三营,具体任务由这两个营的营长给你们安排。”
“是!”张丙根大声回答。有任务了,他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显得有些兴奋。
“同志们,各自的任务都明确了吗?”肖团长高声地问。
“明确了!”大家斩钉截铁地同声回答。
“明确了就好!散会后,大家分头准备……”肖团长看了看表,明确地说:“攻城的时间就定在明天凌晨四点整。一营先打起来,动静搞大些……两个钟头后,三营开始发动进攻。……要打就打他个措手不及!……今晚,大家吃饱、睡好……”
“但是,我们要想办法把敌人折腾一夜,不能让他们睡安稳觉……”王政委接过话来,慧黠地笑着说,“大家都早点睡,休息好。团里派个宣传队,不停地对城内喊话,动摇他们的军心,再由张连长抽一门‘六零’炮,不时地对城楼上吊它几炮。让他们不知道我们什么时间攻城,脑子里的弦崩得紧紧的……”
“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肖团长看了看外面已经抹黑的天色,对大家说:“就这样吧!各营回去分头动员,布置计划。准备好了,就吃饭、睡觉。养足精神,明天打个漂亮仗。散会。”
“是!”大家整齐地向团首长敬了个军礼。然后走出临时指挥部。
“来,老姜。咱们俩好好合计合计……”孙玉华大步迎上前来找他的姜大宽,两人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边议论着,边向庙门外走去。
肖团长看大家都走了,他从供案上拿起带着手枪套的武装带扎上,又弯腰紧了紧绑腿,然后对王文修说:“老王,你就在这里值班,我到各营去看看。”
“好,你先去吧!有什么情况,回来碰个头……我在这里把晚上搞宣传的事安排一下。”王文修回答说。
肖团长带着警卫员走了出去。人们都走了,大厅里显得安静下来。
王文修提了个小板凳让童书文坐下,又倒了杯水递给他:“老童。晚上的宣传活动想请你参加,你本地口音,他们听得懂……”
“可以。我正想做点什么呢!”童书文爽快地回答。
王文修:“现在还早,你把城里国民党守军内部的情况给我介绍一下。”
“好!”童书文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城里国民党士兵成份很杂。有日伪军留下的;还有国民党河南的一个部队抽调过来的;也有一些是他们自己招兵买马,抓壮丁补充进来的。……城防司令叫唐名儒,曾是李宗仁手下一名军需官,河南南阳一带的人。因为在军需供应上很有一套,深受李宗仁器重。后来,李宗仁考虑到康阳是鄂北、豫西南国民党部队粮草的主要供应点。就把他调来了。说是城防司令,实际就是一个仓库主任……”
“怎么?城里有粮食?”王文修心中一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