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少哩……有四个大粮库。就在城防司令部后院。屯粮多的时候,估计能有几万担。”童书文说。
“好!这个情况非常重要。……通讯员。”王文修喊了一声。
“到!”一名通信员很快跑了过来。
王文修从刚才做记录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快速写到:注意!城内粮库就在城防司令部后院。注意保护!
“把这个马上交给肖团长!”王文修把纸条简单一折,交给通讯员。
“是!”通讯员接过纸条飞奔出去。
“看,都怪我。刚才满脑子都是敌情,竟忘了说粮库的事……”童书文有些自责。
“现在说也不晚呐!……其实总部领导已经掌握了这个情报,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我们才来的嘛!”王文修惬意地笑了笑说。
“既断了敌人的供应,又补充了我军的不足。一箭双雕。好!一步好棋呀!”童书文显得非常佩服。
“应该是一箭三雕,还解放了这个地区……”王文修补充说。
“对对……是一箭三雕……”童书文笑着说。
“是不是一箭三雕,还要等我们攻下城来,夺下粮库后才知道哟!”王文修说。
“必然如此!必然如此!”童书文连声说道。
两人会心地笑起来。
“老童。你还是来接着介绍。”王文修要求着。
“好!……敌人真正管事的是城防司令部参谋长又兼城防团团长的桂子金。此人是哪里人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前些年在日伪军里干过,当过别动队队长,手上沾满了抗日志士的鲜血。……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不知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接收大员,进了康阳城,然后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城防司令部参谋长。因为带过兵,就兼上了城防团团长。……这个人心黑手辣,一肚子坏水……”童书文喝了口水,看王文修认真地在本子上记着,继续说,“另外,还有个人,是唐名儒的副官,是本地荷塘镇大财主许阎王的儿子,叫许家耀。在汉口国民党政府当过文书。后来,他自己要求回来,就在城防司令部当了一名副官……他总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没有伯乐呀……”
“老童。”王文修想起一段关于康阳城的传说,微笑地问,“我听说,三国时期,曹操十万大军攻打康阳城几个月,始终没有拿下,是怎么回事?”
童书文一听笑了:“嗨。那是书上没有,民间传说的事……”
“你说说……”王文修要求着。
“是这么回事……”童书文说,“传说曹操攻城不下就采取了围困。想把城里的刘备饿得自己投降。一围就是九九八十一天。城里粮食再多,也会坐吃山空啊……眼看就要断炊了,此时正赶上端阳节。诸葛亮心生一计,让士兵把几头猪用大米饭喂得饱饱的,然后赶着它们到处跑,故意从城楼上摔下去。……曹操赶紧叫士兵把摔死的猪拖回来,剖开肚子一看惊呆了,猪肚子里全是白米饭。他长叹一声:此城富足矣,不可再围了。就这样把兵都撤走了……。”
“哈哈……”王文修心有所思地笑了起来,“难怪总部领导要求我们速战速决……”
康阳城内确实是不算大,尤其是居民不多。古代点兵操练的大校场如今成了兵营和操场。古时候的粮草屯如今修起了一排新的仓库。
城内街道呈十字形,南门到北门,东门至西门,规规矩矩。街道比较宽,是由青石板铺成,可行汽车。街道从十字路口中心到南门,两旁是操场、军营。向北,西边是军用仓库。城防司令部就在十字路口西北角上。仓库在北街旁,正是它的后院。
东西街是主街,街道两旁全部是石块砌下,木材做上,灰瓦盖顶的平房。城内的居民都住在这里。虽然,大部分居民听说要打仗,早些时就逃出城外投亲靠友去了。就是留下来的看门人也是闭门锁户,不敢外出。街上除了来回跑动的穿军装的士兵外,很难见到一个老百姓的身影……但是,从街道两旁的幌子、招牌和散发来的各种混杂的气味,仍然可以判断出两边有酒楼、客栈、店铺、烟馆……感觉得到这里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老百姓用一段顺口溜来形容这个城区:一条街,两幢楼,一个卫兵看两头……
这所说的两幢楼,一幢是一家名叫“逸仙楼”的妓院。另一幢楼就是城防司令部。唯有这两处是两层楼的房屋。
城防司令部大门正对街面,门口是实枪荷弹的卫兵把守。一进门是个大院,大院两边是平房,大院靠里就是城防司令部的两层楼房,司令部就设在一楼大厅。
大厅内弥漫着紧张、恐惶的空气。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在长条形的会议桌旁三人一堆,两人一伙地小声议论着。
楼上,体态肥胖的城防司令唐名儒有些坐立不安,他一会儿端起茶杯喝水,一会儿又拿起烟来点上,可没吸几口,又把烟重重地在桌子上摁灭……
“不要这样嘛。唐司令……国军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带皮帽子、穿皮鞋的不能打,带棉帽子、穿布鞋的不要怕……我仔细观察了,城外的共军全是带棉帽子、穿布鞋的。这不,他们还没有攻城哩,你就吓成这个样子……”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的参谋长桂子金吐了一口烟圈,阴阳怪气地说。
这个桂子金完全是个老兵痞的样子。他个子不高,身体干瘦,皮肤腊黄。大扁脸上颧骨较突出,大嘴尖下巴,头上已开始谢顶……尤其是一说起话来,就露出满口黑牙、喷出满嘴臭味。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还什么皮帽子、棉帽子的……”唐名儒没好气地说。
“好了。好了。咱们不管来者是什么帽子了……”桂子金看司令满脸不高兴,略收敛了一些。安慰地说,“想当年……曹操十万大军久攻不下,就把这康阳城围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可怎么样?到头来,这城里的猪都在吃大米白面。……曹操一看自己的人都是吃糠咽菜……没法子,只好退了兵……”
“那只是民间传说……”唐名儒叹了一口气,“如果共军围而不攻,咱们有的是粮食,可以不用害怕……那如果共军硬是要强攻呢?”
“咱们的防御又不是纸糊的!”桂子金站起身,他显然对唐名儒的话不满意,他用手指着窗外,“凭这么高大的城墙,凭我们精良的装备。共军想攻进城来,那是不可能的.!还不是当一回曹操……如果围困我们,正求之不得。一来他们耗不起,一来我们不怕围……也让共军来个九九八十一天好了……”他显然有些得意。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呀!”唐名儒说,“……现在不比当年,即使是铜墙铁壁,我看也未必能挡住共军的攻势……我看还是早做撤的准备吧……”
“实在要撤,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桂子金说,“上野鹭岛上躲一阵子,那里有我们的秘密储粮基地。有吃有喝,等国军打过来,我们再回来……”
“说得轻巧……只怕是跑了出去,回来难呐!”唐名儒沮丧着脸,惆怅万分。
桂子金心里有气,一个劲儿地在心里骂唐名儒“这个废物!”但表面上还是故作平和地说:“撤走。这毕竟是下下策……守住,这才是上上策……一来,可以把我们多年苦心经营的家底保住;二来上峰也不会怪罪下来……说不定,看我们守城护粮有功,还会加官进爵呢!”
唐名儒鄙视的看了一眼得意的的桂子金,喃喃地说:“守住?守住……谈何容量呀……”
“唉,司令。我们可不能先泄气呀……大敌当前,一定要鼓起士气……”桂子金说着“鼓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冲着楼下大声喊,“许副官。许副官。”
“到。”一位年轻的军官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上楼来,一个立正军礼:“报告参谋长,有何吩咐?”
这位年轻的军官就是唐司令的副官,叫许家耀。他中等身材,肤色白净,宽肩细腰,显得有些单溥。虽穿着一身崭新的尉官服,但仍显出几分书生气来。
桂子金提高了嗓门:“传我的命令……”他突然瞟到一旁横了他一眼的唐名儒,自知失语,马上改口,“传司令的命令,由你上城楼督阵。马上给守城的官兵每人发两块大洋,保住城后,加倍奖赏……今晚给大家加餐,大米饭、红烧肉,管够、管饱……”
“是!”许家耀大声回答后,转身又匆匆地跑下楼去。
天慢慢暗下来,残阳缓缓地极不情愿地颤跳了几下,还是落入了怀江……夜来临了。白天的燥热一下子跑得无踪无影。空气开始变得冰凉起来……
争宠的月亮知趣地爬上天空,那么的圆润,就像一块圆圆的珠玉,将银色的光泽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
天空又高又蓝,天际边闪烁着稀疏的星辰,就像粒粒宝石,镶嵌在深蓝色的绒布上一样。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雾露和草芽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几声蛙叫和不知名昆虫的丝丝声,显得是那样的细弱、遥远,很难打破这初春之夜的宁静……
夜深了,一颗在城楼上“轰”地炸开的炮弹,像是打了开场锣。宣传队员通过土喇叭传出的喊话声开始响起。这清楚的声音被夜风送得很远、很远,一直送到城楼上国民党官兵的耳朵里:
蒋军弟兄们。
放下武器投降吧!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
抵抗是没有用的。
……
天津城已被我们攻下了,
北京城的傅司令已投降了。
你们这个小小的城是守不住的。
……
蒋军弟兄们。
想想你们自己吧!
不要再为当官的卖命了。
你们家里还有父母、老婆、孩子。
他们不能没有你们。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
……
喊过一阵子话后,又是几声炮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把夜空搅得不再平静,把城楼上的敌军搅得不得安宁……
已吃饱了晚饭,休息的先遣团的战士们在宿营地有序地分散开来。他们躺在那松软的土地上,怀抱着枪枝,和衣而卧。他们对耳边此起彼伏的喊话声、爆炸声已习以为常。显得是那样的轻松、安详,丝毫看不出临战前的紧张。仿佛明早要进行的不是一场攻坚战,而是一场要举行的入城仪式。
城东门外远远的一片小树林。这里是三营的宿营地,战士们都已熟睡了。只有一个中等身材,身体虚胖的年轻战士,不停地碾转翻侧,那动作掩饰不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他叫何新生,是部队南下前刚参的军。他越想明天的攻城,越无法入睡。他索性仰躺着,手枕在脑后,面皮松垮的脸朝上,睁着那显得浮肿的眼睛直瞪着深邃的夜空。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着,这个孙玉华,干嘛抢打头阵……他不怕死,我还怕呢……似乎预感到自己的小命,这一仗就会玩玩了……唉,我还没娶媳妇呀……他一脸的沮丧。
在小树林另一边,营长孙玉华和游击队长姜大宽带着几名会木匠手艺的战士在对两辆架子车进行着改装。
身材墩实、圆圆的脸上还是孩子般模样的通信员赵孟楼也跟着他们忙活着。他把帽子摘下来捌在腰带上,用力挥着挂着红穗子的大片刀砍着木棒,汗流浃背。
“没想到咱这宝刀,今天还派上这个用场。”孙玉华看着赵孟楼挥刀的样子,风趣地说。
“今天用它砍木头,明天我就用它来砍敌人的狗头。”赵孟楼挥了挥手中的大刀,神气十足地说着。引起大家一阵欢笑。
这架子车也称为平板车,两边两个大木轮,木轮周围包着胶皮。木轮中间是用木板拼成的一块长方板,两根长长的圆木牢牢地固定在长方板两边做成车把,可拉可推。他们正在做着的是,在长方板的四角各安上一根木棒,用木棒撑着一个用荆条编成的大簸箕。就像一条小木船倒扣在架子车上。簸箕下是宽敞的空间,可放物,可卧人。簸箕上压着打湿的棉被,一层被一层土结结实实。
“怎么这么热闹?还没有休息?”肖团长带着警卫员走了过来。他一眼看到面前两辆形状特异的平板车,心里已明白了一些,但还是笑着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造的‘土坦克’。”孙玉华神密地一笑,“这种办法,我们从前用过,攻城很管用……”
“好!来个土洋结合!”肖团长很高兴,“说说怎么用?”
“是这样……”孙玉华边介绍,边和姜大宽做着演示,“在车头堆放上炸药包,一个战士匍伏在车上,另一个战士推着车前行,到了城门边,就用炸药包炸开狗日的城门。……这里通往城门地形平坦,我和姜队长就琢磨出这个法子儿来……”
肖团长仔细端详着两辆“土坦克”,又拍了拍湿漉漉的车顶。
“这上面厚实着呢!……敌人机枪子弹很难把它打穿!”孙玉华走上去,用拳头使劲地砸了几下车顶。自信地说。
“好!就让它为我们攻城出把力!”肖团长看了看围过来的营级干部和游击队的领导,说,“一定要挑好人选。找几个力气大一点的,推起车能跑。……还要注意,阵地上的火力配合。集中力量,压制住敌人的火力,保证我们的‘土坦克’能开到敌人的城门口……”
“是!”大家整齐地向肖团长敬了个礼。
“准备好了就马上睡觉。只有养足精神,明天才能开‘坦克’打冲锋哟!”肖团长风趣地对大家说完后,特意走近孙玉华,命令地说,“另外,还给你一个重要任务。……记住,城防司令部后院就是粮库,你进城后直插那里,决不能让敌人破坏掉,给我夺过来,保护好!”
“是。保证完成任务!”孙玉华毕挺地敬了个军礼,铿锵有力地回答。
月光下的城楼。守城的国民党士兵担惊受怕地蜷曲在墙脚。解放军几天来的围城,不停地喊话,不停地炮轰,已经把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心慌意乱。
“来,开饭喽……大米饭,红烧肉……司令特地犒劳大家的……快来吃哟……吃完了,每人来领两块大洋……”许家耀指挥着炊事兵把饭桶、菜桶抬上城楼,招呼着懒散的将士。他接连喊了几遍没有人回应。他走到一个躺在地面沙包上的老兵旁,用脚轻轻踢了他两下,“快起来。大米饭,红烧肉都不想吃?你们还想吃什么?”
“咋吃得下去哟……”老兵动也没动,只是侧过脸,睁开惺忪的眼睛,望了望许家耀,满脸不乐意地,“你就是拿山珍海味来,看哪个又吃得下去……几天几夜没合眼喽,眼皮子只打架,又不敢睡……”
“这饭就不吃了,快把大洋发给老子吧……老子还想多睡一会儿呢……”另一旁,一个当官地说。
“是啊,发大洋吧……”几个当兵的跟着叫起来。
“好。发!发!”许光耀没好气地从提着的一个布口袋子里掏出银元甩给那些看着就心烦的官兵,“给,这些就能当饭吃?”
“现在发大洋还有个用……命都快保不住了,拿着这钱孝敬阎王老子啊?”老兵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声音有些大,好像是故意说给许家耀听的……
“你……”许家耀正要发火,突然一颗炮弹落在他刚站过的饭、菜桶旁,“轰”地一声炸开。那声音在沉闷的夜空里格外地响。火光硝烟中,大米饭、红烧肉、容器的碎片,还有炊事兵血肉模糊、残缺的肢体飞上了空中……
许家耀惊出了一声冷汗,他爬在冰凉的地砖上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