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李胜并没有把小玫往工厂里带,而是一路来到工厂外面一个偏僻的巷子,在一个简陋的棚户前李胜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他指着靠里一张床说:“啰,那就是冬子哥的床,嫂子请进!”小玫一看,狭窄的棚户里紧紧挤着四张床,里面采光不好,空气浑浊,与冬子平常在信上说的他们住在宽敞明亮的工厂宿舍判若两样。小玫不解地问:“你们干吗不住在工厂呢,没有宿舍吗?”李胜却得意地说:“嫂子有所不知,工厂宿舍虽好,生活却不方便,不怕嫂子笑话,想和女朋友亲热都找不到地方。这间房子是我们哥们几个合租的,平摊下来房租也不贵,想会会女朋友也方便多了,我们都亲切地称这种简陋的地方为‘玫瑰居’!”李胜话音刚落,小玫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忙问:“你刚才说,你们在外面合租房子是为了方便和女朋友约会,可你冬子哥在老家有女朋友,他来凑哪门子热闹?”李胜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由地吐了一下舌头,他急于抽身而退,所以慌乱地说:“嫂子长途劳累,就先歇息吧,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儿,有什么事可以到工厂找我们!”不等小玫再发话,李胜就风似的转身跑了。
小玫心神不定地坐在床上,她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件自己熟悉的东西。寝室里有张破旧的书桌,小玫知道冬子闲时喜欢看书,而且他还有一个习惯,喜欢把小玫的照片作书笺。一年前两人在家乡分别时,小玫曾把自己最漂亮的一张照片送给了他,冬子当时骄傲地说,这张照片他要好好爱惜,每天看书也能看到她。当时他一脸的幸福状曾让小玫陶醉。可时过境迁,书桌的抽屉里确实有一本书,可是当小玫随手翻看时却骇然一惊,原来书里的那张照片并不是小玫,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小玫眼前一黑,她好像一下知道冬子春节不回家的原因了。
小玫稀里糊涂地挣扎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两个眼圈发青,一张漂亮的脸没有任何神采。不过经过一夜思考,她感到对痛苦的忍耐力已经大大增强,既然别人另有所爱,她也不能强求,她决定天一亮就离开这儿,去重新面对生活。
小玫离开前,以一个女性全部的细腻把房间重新收拾了一番,她把给冬子带来的吃的穿的留在了他的床头,这是她留给冬子的最后一份情意。然后她来到工厂门口,再次把李胜找了出来。小玫说:“我已经看到了冬子的女朋友的照片,请你转告冬子,我祝他们幸福!”小玫竭力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恍恍惚惚听李胜在问:“嫂子,你就一点都不骂他们吗?”小玫点了点头说:“冬子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他那样做,也许有他的原因。替我祝福他们吧,再见!”小玫说罢连忙转过身去,这时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她快步向前跑去,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跑着跑着,她一下定住了,分明有人一直在后面跟着她,她连忙擦干泪水转过身来,果然,憨厚的李胜呆呆地跟在后面。小玫挤出一丝笑脸说:“干吗李胜,怕我想不开?放心吧,没事的!”但说到这儿,泪水终究还是不争气地当着李胜的面涌了出来,泪光闪烁中,她感到李胜牵住了她的胳膊,一辆的士在李胜招手中停了下来,只听李胜说:“嫂子,我送你!”
小玫坐进的士,软弱得几乎没了依靠,她这才感到这场爱情的变故对她的影响有多深,冬子早已经扎根于她的内心,原本晴朗的天空现在一片昏暗。浑浑噩噩中,的士来到了一个地方,小玫睁眼一看,这儿不是车站,而是医院。
这时李胜才喃喃地道出实情:“嫂子,半个月前,冬子哥为救工友受了重伤,他怕这辈子拖累你,才狠心地关了手机,而且他料定你会来找他,叫我设计骗你死心,书里面的照片其实是我的女朋友,我见你对冬子哥一往情深,不忍心再瞒下去……”说罢李胜哭了。
小玫快步随李胜来到冬子的病房前,一眼见到了病床上的冬子,他已经睡熟了,但手里正捧着一本没看完的书。小玫接过书翻开一看,一行热泪就涌了出来,只见她的照片端端正正嵌在书里面,照片上依稀可见很多吻印,没说的,那一定是冬子留下来的。
小玫把脸伏在冬子的身上,轻轻呼唤着说:“冬子哥,我来了,我要陪你恢复健康,然后结婚,生一个像你一样善良朴实的孩子!”
戏衣
天空的天
女人给男人的戏衣做了手脚。女人知道,如果戏衣穿得不合身,会影响演出效果。女人希望男人当众出丑,身败名裂更好,这样男人就不会离开她了。
男人喜欢上了剧团的女主角。男人虽然不承认,但女人看得很清楚,男人看女主角的眼神和看当年的她一样。她当年也曾是剧团的女主角,只是因为高烧烧坏了嗓子,才不得不退出剧团的舞台,做起了剧团的制作和管理戏服的工作。男人的眼神让当年的她陶醉,却让今天的她心痛,很痛很痛。她恨男人,恨他背叛了她。
女人知道这场戏对男人很重要,有上级领导在台下观看,如果演出成功,那就意味着男人的事业会再上一个台阶,还有可能被调入市级剧团里。男人很重视这场演出,之前做了很多准备。女人心里清楚这些,所以才会在这场戏的戏衣上做手脚。女人不想男人调进市剧团,那样的话,他们的婚姻就彻底完了。
女人改完了男人的戏衣就借故离开剧团回家了。女人不想看男人的演出,不想看男人和女主角在台上眉来眼去,更不想亲眼看见男人在舞台上出丑。虽然这一刻是她盼望的,但不知怎么,她却不想亲眼目睹。
女人回家做晚饭,其实是给男人做夜宵。男人晚上演出回来,习惯吃点东西,不然会胃疼。男人早年在乡下演出,饥一顿饱一顿的,弄出了胃病,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好。女人给男人做饭,总是很精心,即要保护男人的胃,又要不伤害他的嗓子。但是今晚的饭她没做好好,饭做煳了,菜炒咸了,就连汤也做得很没味道。女人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女人想,男人回来若是想吃饭,就临时去外面买点吧。估计男人是吃不下的,戏演砸了,观众喝倒彩,领导不满意,前途也没了,还有什么心思吃饭呢?
正想着,男人回来了。男人身上的戏衣也没脱,脸上的戏妆没卸,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男人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把戏妆涂花了。见男人这样,女人心里有些紧张。
男人说,给我倒杯酒,我想喝酒。
女人说,你不能喝酒,喝酒对嗓子不好。
男人说,嗓子好有啥用,不还是会把戏演砸!
女人问:怎么砸的?
男人说,我一紧张,穿错了戏衣,这件戏衣又瘦又小,裤脚却很长,绊得我摔了一跤。
女人说,演砸就演砸,以后还有机会。
男人说,没有了,没有了,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我5岁开始学戏,到今天整整30年了,我日盼夜盼,盼来这么一次机会,却被我自己亲手搞砸了。以后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男人说完竟呜呜地哭起来,声音低沉又悲凉。女人听了,心里很难过。女人头一次见男人哭成这样,她不知道这件事对男人的打击这么大。她很后悔自己做的事,她虽然恨男人背叛了她,可是没想过毁了他呀。
男人还呜呜地哭着,女人也突然哭了起来。女人说,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女人正哭着,忽然觉得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女人睁开眼睛,看见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男人身上没穿戏衣,脸上也没化戏妆。女人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还是一样,女人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
男人问,你怎么了?
女人说,没,没怎么。
女人看着男人,心又紧张起来。女人说,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男人说,领导今天没时间来,我们的演出改在明天。
女人说,改在明天了?明天好,明天好。
女人想问问男人有没有穿对衣,到底没敢问。
第二天早上,女人早早去了县剧团,她在放服装的房间找到了男人那件被她动了手脚的戏衣。戏衣还像原来那样挂着,好像没被人动过。女人心里舒了口气。
女人把戏衣轻轻拿起来,把她改过的地方重又改了回来。男人的身材女人知道得最清楚,当初就是为了男人有件合身的戏衣穿,她才来的服装部,她个人更喜欢给演员化妆,而且化得也很好。唉,还想这些干吗。女人心说。
晚上的演出空前的成功,男人和女主角都很投入,赢得台上台下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女人坐在剧场的角落里,从头到尾看完了整场演出。男人演得很好,女主角演得也很好,两人配合得比当年她和男人还默契。看到最后,女人哭了。
男人如愿地调进了市剧团,和女主角一起。女人做了一桌子菜为男人庆祝,男人很惭愧。
男人一去就是两年。两年后,男人回来了,吞吞吐吐地说想和女人离婚。女人没有拒绝。男人没想到女人会这么快同意和她离婚,女人没做任何解释。女人只说,好好唱戏,好好待她。
城市的方向
吴富明
那年,我十五岁。
离家的前夜,母亲对我说,到了城里一定要找到你父亲干活儿的工地,看看他能帮你找到啥事儿。我说,妈,你放心,这个暑假我会好好干活儿,挣些钱交学费的。母亲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我,笑笑说,我儿有志气。
清晨,坐着村里的拖拉机,我在一阵阵颠簸中被送到了县城。县城杂乱的人流让我有些惊惶失措,毕竟第一次到县城,我有些迷茫。父亲的工地在哪儿呢?东南西北,我找不到方向。
于是,我开始询问每个人。问得最多的是,哪里有工地?人们总是看了看我,说,工地到处都是,你要到哪个工地?城北还是城西?城南还是城东?我苦笑着说,我也不清楚。人们似乎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头脑有问题的少年,有人对我的问话开始不理睬我了。父亲,你在哪儿?我在心里呼唤着。
哎,小伙子,你这样问是永远找不到你父亲的。一个中年汉子说,这样吧,你坐我的车,我带你去各处问问。
要多少钱?我说,我可坐不起你这专车。
中年汉子一笑说,不用你交钱,反正,今天也没货可拉,不碍事,就带你一程,上来吧。
坐在车里,那个中年汉子一路问我,多大啦,一个人出来,为啥啦。我一一说了。
我看得出,中年汉子连叹了几声气,他说,我小时候也和你有一样的经历,生活就是如此呀!
车不知转了几转了,每到一处工地,中年汉子总将我父亲的名字向工地的人问上一阵,甚至每个人都问。
夏天,如火的阳光烘烤得车厢内发烫。中年汉子和我汗流浃背。但中年汉子总是笑着对我说,小伙子,下次出门可得找准方向啰,读书也一样,好好读书,为你的父母争气,将来,少走这样的路。我嗯了句,然后说,谢谢叔叔。
一路上,中年汉子的手机响过数次,他只看了看手机,没有接,然后又看了看我,一脸笑笑的。
终于,在日落的时候,我们在离县城偏远的山凹地找到了父亲。那里是一处别墅开发工地。父亲见到我一脸的诧异,说,你怎么能找到这里的。我说,是这位叔叔帮的忙。父亲两眼间顷刻噙满泪水,他说,谢谢你,师傅。
中年汉子说,没什么,只是你应该告诉家人你的方位。不然,让一个孩子这样找人很不安全的。
父亲说,对对对,只是,我真不想让孩子及家人来呀,苦我自己一个就够了。父亲说着,脸上有些酸楚。
中年汉子说,我明白你的想法。对了,我还有些货在等我呢,我就先走了。
中年汉子跳上驾驶室,正准备开车时,他突然叫了我,哎,小伙子,你过来一下。
我跑过去说,叔叔,啥事?
他笑笑说,也没什么,这个给你,将来,好好读书,挣个出息。说完,就往我袋中一塞,开车而去。
我掏出一看,那是一百元。
那个傍晚,我和父亲站在工地门口向着车开走的方向久久地挥手……
杀出一条血路
马新亭
石起一心一意地努力工作。
石起不努力工作不行。因为他家里都是平民百姓,既没有权也没有钱,连这份工作还是他老爸倾家荡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他怕工作不认真,苟厂长让他下岗。不过,令他颇感困惑的是,没有几个人正儿八经地干工作,都在那里人浮于事、钩心斗角。因为苟厂长是个败家子,把好端端的一个厂子断送不说,还搞得乌烟瘴气、乌七八糟,实干家纷纷受到排挤打击迫害,不务正业的反而受到重用提拔。石起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也许人家有后台有本事,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自己只有认真工作才能不下岗。
一位伟人说得好,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这话说得太对了,别人不认真干,石起认真干,形成一种强烈反差。苟厂长想稳定一下人心,就在大会上表扬了石起,受到表扬的石起就像打了一个小胜仗一样,干得更起劲。再开会时,苟厂长又表扬石起,这样水涨船高地表扬了几次,石起很拿它当回事,别人却不大重视,现代人注重的是实惠,表扬又不当吃不当喝的,表扬如何不表扬又如何?
苟厂长为了更有说服力,也是为了拉拢石起成为自己这一帮派的人,就给了石起个官干干,当然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这也不得了,毕竟是领导层了。苟厂长也想过,只要石起识抬举,投入他的怀抱,就会让石起继续高升。
石起的特点是实干家,而不是活动家和投机家,所以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在所难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必然。事情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往前发展。
当上官后的石起非常单纯、非常幼稚地以为,这是自己干出来的,应该得到的,没有理苟厂长那个茬,就更谈不上对苟厂长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心领神会了。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按说石起到这步该知足了,但是石起却被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丝光芒迷惑住了,还以为天上那颗大太阳等着他去摘。石起更加投入地工作,因为他想光明就在前头,目光已瞄准下一个目标。
苟厂长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石起个影,就有点生石起的气。
生气归生气,苟厂长张口闭口对石起赞不绝口,苟厂长想石起早晚会明白,他的一切荣耀都是他给的。
石起在工作之余,也多少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石起固执地认为,工作不是为某一个人干的,而是给公家干的。
苟厂长很想和石起语重心长地谈谈,可就是等不到他来。苟厂长就有点恼怒,恼怒归恼怒,各种荣誉仍然集于石起一身。苟厂长想石起会翻然醒悟的。
石起却在那里像老牛一样只顾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久而久之,苟厂长就愤怒了。愤怒归愤怒,苟厂长还是一个劲吹捧石起。不过,这时候苟厂长真正的意图不是帮石起,而是害石起。苟厂长要把石起捧到天上再摔到地上,置石起于死地。这才是苟厂长卑鄙丑恶的灵魂。
石起当然不明白苟厂长的险恶用心,石起被吹得不知天高地厚,做着一个又一个美梦,误以为自己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苟厂长一看差不多了,就借改革的机会,将石起削职为民,一棒打了下去。
石起从浪尖一下跌入谷底,自然想不通,非常不适应,难免发点牢骚。这正中苟厂长的下怀,开始变表扬为批评,说石起素质太差、品质恶劣。
石起有苦难言,工作大不如前。
苟厂长继续穷追猛打,抓住石起的小辫子,让石起下岗。
下岗后的石起哭笑不得,想当初自己是害怕下岗,才那么玩命干的,没想到干来干去还是下了岗。更让人可气的是,自己这个又老实又能干的下岗,那些又痞又刁的反而升了。
忽然一天,石起逢人就说:“我要杀人!”“我要杀人!”“我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