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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小时后,大兕回来了,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没有看小弗,屁股很重重地往沙发上一坐,当着小弗的面,把手机的设置打开,取消飞行模式。
小弗这时候已经一点不埋怨大兕了,甚至在心里有点佩服,佩服他在关键时刻敢于顶住来自林主任和宋红雨的压力,采取失踪的办法,挽救了一条人命。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对他发火,因为他们的所有通话,都在林主任和宋红雨的监听之下,当然不是她们本人监听,而是她们的心腹,这些心腹归她小弗领导,但当小弗也处于监控范围时,他们就直接跟宋红雨和林主任汇报了。
“你跑到哪儿去了?”她有意大声问他。同时,给他使着眼色。
大兕顿时明白了,说:“我一出这个屋子,就晕了。”
“好好一个人,咋说晕就晕了?”
“我一出屋,看见一个警察拿着血袋,一下子就晕了。一醒来,在走廊的病床上,挂着针。”
“咋会这样?”
“我从小见血就晕。”他看着地面,“我们村里杀猪,猪血一出来,我肯定立刻摔倒在那儿。”
“我还误会了,以为你是有意呢。”
“这么大的事,我敢吗?只是我不知道晕了多长时间,现在写条子,还来得及不?”
“刚才已经通报了,人已经得救了。过一会儿,就出引产室,到病房了。”
“唉呀,那我真耽误事了!误大事了!”
小弗朝着他咧了一下嘴,但声音却颤抖着:“木已成舟,看下面怎么应对了。
我已经给领导汇报了,准备给这个医院,特别是妇产科主任,一面锦旗。”
说话间,担架车推出来了,小万走在最前面,眼睛里有泪花。
小灵怡脸色依然发白,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状态,毕竟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妇产科主任在后面,正在跟一个穿白大褂的说着什么。
小弗立即过去,伏到小灵怡脸前:“太好了,祝贺你。”说着去抓灵怡的手,手却是软的。
灵怡没有说话,闭住了眼睛。
妇产科主任这时候来了,见了大兕就吵:“你小子不像话,还要给血搞啥个艾滋病检查,要按你的话,你媳妇现在就在太平间了。”
大兕朝主任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主任。”
“这还像个做丈夫的。”拍拍大兕肩膀,“好好侍候你媳妇,这跟坐月子没啥区别。我看你也是个当不好丈夫的人。这样,既然是院长交代下来的病人,刘护士,一应饮食,由咱们负责,该吃啥喝啥。我看这小伙子不会知道,别把这花一样的女子耽误了。”
“遵命。”刘护士应。
“谢谢您,主任。”小弗说,“我们领导一会儿来,给您送锦旗。”
“人安全比啥都强,锦旗就不必了。”
但是,锦旗还是送来了。
妇产科主任不但不敢说“不必了”,而且很激动。
因为是院长给她打电话,让她到他办公室。
她一进门,发现院长比以往都热情,而且高声说:“这次你可是立大功了,你知道你救的是谁吗?是咱发改委主任的部下,咱们报上去的项目,半年了还没批下来。你这救了个人,发改委林主任不但给你送了锦旗,而且当面表态,批咱的项目。”
林主任本来在沙发上坐着,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走过去,跟妇产科主任握手:“我真敬佩你,把我的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都是主任,你这个主任比我有用多了。”
“林主任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做医生的,做的就是这个工作。还有,您的这个干部,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花儿一样,我就是豁出命,也要救活她。”
“好了。二位就别客套了。”院长说,“这是给你送的的锦旗,赶快接住。”
妇产科主任连忙从院长手上接住,连声说着谢谢。
院长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他低下头小声对妇产科主任说:“上次医闹那个事,按规定要处理你的。这次,将功补过,不说了。”
妇产科主任脸上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好的,院长,感谢您关照,这个病人您放心。出院以前,我们科全程一级护理,不让家属和单位插手。”
说罢她又对着林主任保证:“交给您时,就是一个完全恢复健康的漂亮科长。”
“这我就放心了。”林主任主动和妇产科主任握手。
妇产科主任是个明白人,立即告辞。
院长却拦住了她:“咱们一起去,看看病号。”
他们还没进病房,小灵怡就听见了林主任的笑声,心里猛然一紧,呼吸立即不匀了。
当妇产科主任向小万发火,问那个丈夫为什么不通情理,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提出要检查血液时,她虽然奄奄一息,却恍然大悟:儿子的死,和这次引产,是一场准备得非常充分的谋杀。儿子已经被杀死了,不可挽回,但是我自己的生命,由于妇产科主任的正直果敢,得以被救。
不用说,杀人的主谋是林主任,杀人不成,她就来充好人了。
但是,不能让她知道我已经明白了这些,我还要跟以前一样,装傻装天真。等躲过这一难,出院后,想尽办法也要见关书记一面,叫他给一些钱,远走高飞。否则,我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
灵怡的心思转得飞快。转眼间林主任走进了病房,亲切地抓住灵怡的手:“让你受苦了!”
灵怡抬起眼皮用微弱的声音回答:“谢谢林主任,你这么忙,有那么多大事,还这么快赶来看我,我太感动了。”
“好了。”林主任抚摸着她的额头,“好好静养。本来想让你那几个人侍候你呢,医院这边想得比咱们还周到,所以就让她们侍候吧。咱们留一个人,小弗,你说留谁呢?”
“小万吧,她是医生,有经验。”
“好,小万,那就拜托你了。”
她歪头看了小万一眼,依然抓着小灵怡的手,低下头,对着灵怡的耳朵说:
“我已经跟老关说了,说你平安,他很高兴,让你好好休养,他从北京开完会,要去北欧半个月,回来后就来看你。”
小灵怡半信半疑,但她装作很感动的样子:“您想得太周到了,我这一辈子,也还不了您的情。”
“好了,你别多说话了,伤精神。”林主任说着站起来,“咱们也都走吧,就小万留下来。”
院长和妇产科主任将他们送下了楼,林主任的专车和小弗早晨来的时候坐的商务车一起开了过来,小弗请示林主任:“我跟您一起走吧?”
“噢,你们走吧,我还有点事。”说着林主任钻进车,司机为她掩了一下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住了门,这才上车,徐徐开走。
小弗看了大兕一眼:“咱也走吧。”说着她上了车,语气里充满着忐忑。
大兕心里一沉,认识小弗这么久,从来都是看她胸有成竹,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
上车后大兕说:“你回华达,我回华茂。这儿离哪儿近?”
小弗没有回答,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司机却说话了:“这儿离华达近。”
“那就,先到华达吧。”大兕说着,突然抓住小弗的手,一下子抓得很紧,另一只手的指头指着脑袋,向她示意。
小弗点点头,没有吭气,紧紧抿了一下嘴。
虽然他们没有说话,虽然小弗一直管理着监控工作,但她没有想到,宋红雨亲自让人在这辆车和另外几辆重要车辆里,都安装了针孔摄像机,他们在车上所有的这些活动,都被宋红雨看得清清楚楚。
下午,在宋红雨的密室里,林主任和宋红雨相拥而泣,虽然都有眼泪,却没有声音。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林主任叹口气:“今天是个历史性的日子,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林主任走后,宋红雨让人把小弗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小弗心里一直毛毛的,一进门,就颤着声叫:“宋总,我失手了,您罚我吧!”
宋红雨看着电脑屏幕,不吭气。
小弗最怕的是宋红雨微笑着安慰她,这一不理她她反倒安心了,扑通给宋红雨跪下了:“宋总……”说着,啪啪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宋红雨冷冷地看着小弗,直到扇到第三下,她才开口:“好了,事不过三,扇三下就行了,起来吧。”
小弗痛哭流涕,哽咽着:“谢谢宋总。”
“事已至此,我们得想些法子。”
“您吩咐。”
“今天晚上,和林主任、大兕,一起吃个饭,就在咱们公司。”
“好,我立即办。”
安排完吃饭的房间和酒菜后,小弗打通了大兕的电话,只说了一句话,也只能这样说话:“晚上过华达公司来,陪宋总和林主任吃饭,六点。”
“好的。”大兕在电话那头急急答,“明白。”
“林主任。”小弗拨通林主任电话后,声音变得甜蜜而温柔,“晚上宋总想请您过来吃饭。”
林主任声音也非常亲切:“唉呀小弗,我去。我就想呢,现在这街上的饭店啊,到处都是地沟油,我看市委的迎宾馆也保不住,还是吃咱自己的饭,保险、安全!”
“您说得太对了。”小弗说,“那您六点能到吗?”
“能到。对了,你跟宋总说一下,弄点上档次的酒。这样,不要让她准备了,我这儿有法国奥登堡拉菲,我带去两瓶,咱们一醉方休。”
“啊,怎么能让您破费呢,华达也有法国酒,我记得有拿破仑,还有百龄坛,好像还有芝华士。”
“别说了,咱们谁拿酒不一样。就这样定了,晚上喝我的酒。”
挂了电话,小弗闭住眼睛想了一会儿:“看来她们俩还是相信我和大兕的,要不,还要跟我俩喝酒?而且还是林主任亲自拿酒!”
这样一想,轻松了许多,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
不!不会这么简单。
走了几步小弗突然想到,应该到监控室看看。
她没有想到,她走近监控室门前,监控室的三个工作人员早就知道她来了,立即关闭了车辆视频监控系统,只剩下她知道的视频和音频监控系统。
按指纹识别锁,第一道门立即开了。
小弗心里又松了:我还是这儿的掌门人。
到了第二道门,不单有指纹识别,而且有密码,密码是她定的,不定期更换。
所以她开了门后,又重新设置了一个密码,以当天的日期作为密码——她想,一按这个密码,就提醒自己,事事要小心谨慎。
进去以后,监控室的三个人立即站立起来,一齐说:“弗总好!”
她微笑着说:“大家辛苦了,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有。”负责监控灵怡别墅的小伙子精瘦细高,声音尖细若女人,“这一天,这个护士和厨师简直……”
说着打开这一区域的视频:“您看,疯成啥样子了?还到灵科长的床上滚了几下,像话不?”
小弗没有吭气,心想这才是真正的人,一直侍候别人,一旦被侍候的人离开,她们自然想体会一下主子的感觉!
“你们都把最敏感的打开。”她命令道,“我看看。”
在三个人都开始操作自己的监控时,她迅速在自己的抽屉里拿了一个U盘。她朝他们三个人看了看,这三个她选来的形象怪异的小伙子都在用心工作,没有人注意她。
只要这个核心部门还没有更换主管,就说明宋红雨还是相信我的。
这时候三个人都打开了自己监控到的敏感画面和声音,她不紧不慢地浏览了一遍监控记录,在每一个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把新密码告诉大家,这才离开。
大兕其实五点半就到了华达公司门口。
下午,从小弗打电话通知他来吃饭的声音里,他听出了安全感。而且,是林主任、宋红雨一起和他吃饭,这就让他感到,还是原来的亲密无间状态,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但他坐在车里不敢下来,他知道,他不能在林主任到来以前进去,否则林主任会以为他和宋红雨约会了。林主任是老大,这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五点五十六分,林主任的车到了,直接开到大门雨搭下,保安热情地为她打开门,扶着她下车。里面的保安主任跑出来,到了车前,弯着腰说:“请。”
大兕这才下车了,匆匆走了过去。虽然保安也像对待林主任一样对待他,但他知道,这种态度的心理尺度,是大不一样的。
办公室人员直接把他带进了高层一个极其隐秘的餐厅,他这才发现他是第一个到达的,虽然这些人他都特别熟悉,但是大家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任何寒暄,只是微笑点头。他在沙发上坐下后,他们立即给他倒上茶,放一盘干果,一盘水果到他面前,然后说一声:“请用。”
餐厅里的椅子是那种看上去很乡村的、方方大大、粗粗笨笨的木头用榫卯组装在一起,椅子背甚至没有弧度。但多次到这里吃饭,他知道这椅子坐上去很舒服,而且虽然看上去简陋实际上包含着木工很高的技术——这些椅子一根钉子都没用,这就是所谓的简约而奢华。
为什么三个人都不下来呢?
当然,他最想见的是小弗,但是他又明确地知道,小弗是不可能先下来的,她必须陪同她俩一起下来,否则,他俩到这儿,话也不能说,反倒更难受。还有,小弗是她俩的贴心人,是她俩最信得过的人,她不能离开她俩左右,自己先来,让领导再下来,成何体统?
正在这样想着,服务员推开了餐厅门,小弗微笑着站在餐厅门口,手朝餐厅里面伸着:“请。”
他知道她俩来了,立即起身,走到餐厅门口,恭敬地微笑着,并且微微弯下腰。
“林主任好。宋总好。”他招呼着。
“看见我们的大兕我什么忧愁都没有了。”林主任在大兕头上抚了一下,“你这像个跟班,你现在可是大公司老板,得有个老板的样子。”
“我是您的跟班。”大兕说着,挽住林主任的胳膊,将林主任送到她平时坐的最里面的位子上。
“您还是坐这儿,坐北朝南,坐乾朝坤,大富大贵。”
“你看这个大兕。”林主任乐得合不拢嘴,扭头对宋红雨说,“越来越会说话了。”
宋红雨一笑:“还不是你一手培养的!”
“不是培养。”大兕说,“是调教。”
“好。”林主任拉住大兕的手,“坐我跟前。”
大兕所有的担心都没有了,他从这些细节上,已经感到林主任对他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的脸:“今天气色真好。”
林主任又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似乎是在为他顺一下头发,但亲昵之情,一览无余。
小弗看到这个动作,很高兴,说明林主任和宋红雨,对他俩一如既往地信任。
菜是一下子上齐的,这是小弗给餐饮部定的规矩:凡重要客人,在这个房间吃饭,人到凉菜到,一下子上齐,叫上热菜时,也是一下子上齐,其他时间,服务人员在外面等待招呼。
林主任带来的法国奥登堡拉菲已经由服务员打开,红艳艳地在醒酒器里。小弗过去,又闻了闻,说:“醒得差不多了,来,林主任,我侍候您。”说着给林主任的高脚杯倒了一点五公分左右,接着又给宋红雨倒酒,比给林主任的略多一些。
“宋总,这是赔罪酒,小弗给您斟上。”
宋红雨没有吭气,林主任笑着说:“红雨,小弗已经跟你认过错了,就不再说这事了,难得这么忠心耿耿的人,是不?”
小弗知道,于公于私,这都是宋红雨应该表现出的态度,也是她应该端着的架子。于是她端着醒酒器静静地站在宋红雨身边。
宋红雨咧了一下嘴:“好了,林主任替你说话了,这事就翻过去了,罚你一杯酒。”
“太感谢林主任和宋总了。”小弗说着,给自己杯子里倒了两公分左右,端起来一饮而尽。”
大兕连忙站起来,附和道:“主要责任在我,我罚一杯。”说着伸手跟小弗要醒酒器。
“我来给你斟。”小弗吸一口气,“你晕了,我不但没有去照顾,反倒劈头盖脸一顿责备,我这也是赔罪。”小弗把醒酒器稍稍往回一撤,轻轻一扬下巴,示意他把酒杯拿过来。
“不敢不敢。”大兕连忙把酒杯递过去,他边说边压着醒酒器的瓶口,让小弗多倒,“我在关键时刻晕倒,太令人失望了!”说完还不等小弗擦干瓶口的酒,就端起杯子,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好了。”林主任抓住大兕的手,“坐下。这也不能怪你。有些情况咱们也不能预知。”
林主任把大兕拉回座位,看她坐稳了才慢慢悠悠地说:“咱们四个人,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前面的事情不说了,下面说,怎么办?红雨,你说说。”
“下面的问题。”宋红雨一皱眉说,“就是灵怡的问题,现在问题只解决了一半,后一半怎么解决,我在思考。小弗,你也想想,大兕,你也动动脑筋。”